1945年8月9日,美国向日本投下原子弹。就读医科大的青年浩二(二宫和也 饰)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死于非命。转眼三年过去,浩二的母亲福原伸子(吉永小百合 饰)似乎渐渐承认了儿子已不在人间的事实,她的丈夫、两个儿子皆已逝去,孤身一人在信仰的支撑下走过艰苦岁月。在某个夜晚,浩二突然在母亲身边现身。伸子喜出望外,和儿子热烈交谈。浩二不改善谈的个性,与妈妈有说有笑,当然他盘桓人间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记挂情投意合的未婚妻佐多町子(黑木华 饰)。町子而今在某个小学担任教员,她念念不忘浩二,为此耽搁了自己的婚事。
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他们之间的羁绊依然紧密……
《如果和母亲一起生活》电影剧本
文/〔日本〕山田洋次、平松惠美子
译/徐怡秋
1.小仓市街道的俯瞰
透过B29轰炸机上搭载的诺顿MK15瞄准器看到的小仓市街道影像在云缝间时隐时现。
炸裂的高射炮弹。剧烈摇摆的机身。在嘈杂的飞机轰鸣声中,飞行员之间一直在通过耳机进行激烈的交谈。
比汉:走吧,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长崎有什么问题?
斯韦尼:长崎怎么了!?不要闲扯了。
阿什沃斯:机长,燃油告急。现在的油量只够我们勉强飞回硫磺岛。
斯韦尼:收到。如果你们同意,我们就去下一个目标。
阿什沃斯: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希望天公作美。
斯韦尼:目标长崎。
字幕: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上午九点五十分。搭载着钚弹的B29轰炸机到达第一目标小仓后,由于视野不佳,转头向第二目标长崎飞去。飞行员收到严格指令,原子弹的投放必须采用目视投弹,严禁雷达瞄准,否则只能中止投射。
轰炸机在震耳的轰鸣声中急速调转方向。
2.福原家,客厅
福原伸子的家位于长崎郊外一片安静的丘陵地带。
屋外的廊下洒满了夏日暴烈的阳光。
屋内摆放着大量的书籍和西式家具,整个房间洋溢着一种摩登风格,室内一片静谧。
二楼传来次子浩二的声音,他喊得很大声。
浩二的声音:妈!妈!
浴室里传来伸子的声音。
伸子的声音:来了。
浩二从厨房旁边的楼梯上跑下来,他头上戴着学生帽,身穿制服,腿上打着绑腿。
浩二:你干什么呢,妈?
伸子:我来了,我来了。
浩二向门口走去。
3.同上景,玄关处
浩二用鞋拔子帮忙穿上鞋,他的皮鞋很寒酸,后跟已经磨平了,脚尖处看上去马上也要开裂了。浩二又大声叫起来。
浩二:妈!
伸子急匆匆地跑过来。
伸子:什么事?
浩二把手里揉成一团的开襟衬衫递给伸子。
浩二:早晨吃药了吗?你的血压药?
伸子:哎呀,我忘了。
浩二:这怎么行啊,吉田大夫又要生气了。
伸子:好啦好啦。
浩二:妈,我走了。
伸子:你慢走。
浩二把书包背在肩上,跑出门。
邻居家的富江太太正在晾衣服,浩二大声跟她打招呼。
浩二:伯母,我走了。
富江:你慢走。
伸子穿上木屐,快步追到门外。
4.同上景,门外
伸子来到门外。
浩二己经跑到坡道了。
伸子跟富江太太打招呼。
伸子:都那么大了,还这么大声。
富江:阿浩马上就要当医生了吧?好羡慕你哦。
伸子:他最多也就是个三脚猫医生。
富江笑了。
眼前是一片碧蓝的大海,海面广阔无垠。
向远方望去,沉稳厚重的稻佐山清晰可见。
蝉鸣不已。
5.石桥公交车站
浩二拼命奔跑。
浩二:喂——等等我!
刚刚启动的路面电车里挤满了人。
浩二总算跑到车旁,他抓住扶手,单脚跳上车,身子悬在半空。
电车越开越快。
6.长崎市街道的俯瞰
透过瞄准器观察到的长崎市。
云层依旧很厚。
飞行员之间激烈的交谈声。
斯韦尼:我敢打包票,现在距离目标肯定在1000英尺以内。怎么也比直接投到水里好。我相信雷达,我敢负全责。
阿什沃斯:好吧。如果肉眼无法识别目标的话,就用雷达投射。
提示炸弹舱舱门打开的信号音响起。
投弹手比汉大声喊道——
比汉:我看到了。我看到长崎了。我现在要投射了……
字幕:此时,长崎上空覆盖着70%的云层。就在飞行员们准备违抗机长的命令采用雷达投弹时,两块云团之间突然裂开一道缝,长崎市的街道清晰可见。
7.长崎医科大学,走廊
木制的建筑物威严庄重。
病理学的梅田教授抱着资料走过来,他身穿白大褂,腿上打着绑腿。
8.同上景,病理学课堂
阶梯教室里大约坐着五十多位学生,大家正在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浩二也坐在教室里,他身边围着几个学生,正在放声大笑。
教室门打开,梅田教授走进教室。
学生们马上回到座位上坐好。
教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窗外响起清脆的蝉声。
梅田教授用别在腰间的手帕擦了擦汗。
梅田教授:今天真够热的啊。
浩二从书包里掏出墨水瓶,打开瓶盖,然后把笔记本也拿了出来。
坐在浩二后面的学生向窗外望了一眼。
窗户开着,透过窗户可以看到B29轰炸机银光闪闪的机体从楠树林中一晃而过,飞机的轰鸣声和着蝉鸣在耳畔轰轰作响。
梅田教授在黑板上用德语写了“病理诸论”和“心脏”等词,然后开始大声向学生讲授。
梅田教授:通常人类的心脏大小和他的拳头差不多,形状就像一个桃子,一个成年人的心脏大约重300克左右——
浩二给钢笔蘸上墨水,在笔记本上认真记录教授讲述的内容。
突然,一道白光闪起,浩二“啊”地大叫了一声。
他的手和墨水瓶等瞬间融化,紧接着,伴随着凄厉的爆炸声,画面转为一片黑暗。
浩二的画外音: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上午十一点零二分,我死了。
9.大海
阳光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浩二的画外音:长崎医科大学距离爆炸地点非常近,学校里共有八百人死于爆炸,包括教授、学生、附属医院的工作人员等。我就是其中的一位。
10.坡道
盛夏的阳光暴晒。
沿路各家各户的院子里,夏日盛开的鲜花竞相争艳。
浩二的画外音:从那以后,三年过去了。
一个戴着草帽的年轻姑娘佐多町子走上坡道。她一手拎着一个购物篮,篮子里装着一大把鲜花,另一只手的手掌里宝贝般地托着两个鸡蛋。
11.福原家,厨房
厨房里有一大面玻璃窗,光线明亮。
厨房是土间(注1)结构,里面有流理台、灶台,还摆着一张餐桌。
町子推开玻璃拉门,走进厨房。
町子:早上好,我是町子。
屋里传来伸子的声音:“你来了。”
町子:我出门的时候看了看鸡笼,没想到它居然生了两个蛋。还热乎着呢,您看。
伸子:哎哟,太棒了。我就这么收下,合适吗?
伸子接过两个鸡蛋放进碗里,摆到柜子上的照片前。
町子:刚蒸出来的米饭上摆上金黄的鸡蛋,再洒一点儿酱油。——啊,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柜子上摆着一排相框,里面装的分别是伸子的丈夫、长子谦一和次子浩二的照片。
伸子双手合十行礼。
伸子:你们三个人开开心心地吃吧,可不许抢哦。
町子似乎对房间里的摆设很熟悉,她麻利地从厨房角落里取出一个水桶和一个水舀,然后把花放进桶里。
伸子穿上木屐。
伸子:走吗?
两人一起走出厨房。
12.同上景,门外
门柱上挂着一块招牌——“助产妇福原伸子”。
伸子关上门,在招牌旁边挂了一张写着“外出中”的小卡片。
13.坡道
伸子打着阳伞,町子拎着水桶。
对面走来富江,她刚买完东西,正要回家。
町子:您好。
富江:哎呀,你们要去扫墓吗?
伸子:嗯。
富江:唉,又到那天了啊。
二人和富江道别后,在坡道中间拐了个弯,继续向前走。
14.墓地
山坡上的墓地里有很多装饰着十字架的墓碑。
眼前是长崎湾碧蓝的海水。
伸子往墓碑上洒水。
其他的墓碑前还有三四个家庭也在扫墓。
町子的两只手正在捻布条。
町子:伯母,把您的木屐脱下来。那个带儿好像要断了。
町子掏出手绢垫在伸子的脚下,她拿起木屐,又从提袋里掏出一把小剪刀,麻利地开始穿木屐带。
望着町子手上的动作,伸子开口说道——
伸子:我说,町子啊,你还是把他给放下吧。
町子惊讶地望着伸子。
町子:放下什么?
伸子:浩二啊。
町子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手里的木屐。
伸子:病理学教室里的学生死了那么多,大家都是在一起学习的好朋友,所以我不会盼着就让浩二一个人活下来的。只不过,有一件事让我很不甘心。其实我很想把浩二的骨灰也埋在他爸爸身边,让我能好好地拜一拜,可是到现在什么也没有找到。只要能让我找到一件能证明那孩子已经死了的证据,我也就死心了,比如他父亲留给他的那块机械表,或是那支他心爱的奥诺托(注2)钢笔,哪怕是他的一小片骨头,甚至是他裤子上的一块儿碎片,什么都可以。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町子点点头。
伸子:那孩子已经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他己经死了,已经消失了,是不是?町子?
町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把修好的木屐递给伸子。
一位来扫墓的老年男子对着大家说——
老年男子:各位,马上就要到十一点零二分了。
所有人都站起身,望向爆炸地点的方向。
伸子也在町子的搀扶下站起身。
山下是被群山环绕的长崎市。
老年男子用手指着对面。
老年男子:就是在那儿升起来的,那片蘑菇云——人类根本就不该做这样的事啊。
15.浦上天主教堂
己经烧毁的教堂残骸。
对面立着一座箭楼形状的临时钟楼,在众多信徒的守护下,大钟鸣起。
16.墓地
远处传来浦上天主教堂的钟声。
正在眺望爆炸地点的众人全都低下头,挽起手。
町子为伸子打上阳伞。
墓地四周的树林里蝉鸣不已。
17.福原家,客厅(夜晚)
平底锅里的鸡蛋已经煎好了。
伸子把鸡蛋倒进盘子里。
她像往常一样,一个人低声地自言自语。
伸子:这是浩二最喜欢的煎蛋了,是町子送来的噢。
伸子把盘子端到餐桌上,然后把柜子上浩二的照片也摆到餐桌上。她坐到餐桌旁。
伸子:其实,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准备供饭了。因为我已经死心了。本来在找到确定的证据之前,我是不愿意相信你己经不在这个人世了的。我就是想要找到一点儿证据,所以连你的法事都被我回绝了。为了这个,你本家的大伯还跟我急了呢。不过,我现在已经死心了。今天,在你的墓碑前,我跟町子也说了,她也哭着答应了。要是你还活着的话,肯定己经跟她结婚了吧?说不定,这会儿町子的肚子都已经大了,搞不好我的孙子还是我亲自帮着接生的呢。——哎哟,我又唠叨上了。同样的话我都说了无数遍了。妈妈可真傻啊。
伸子抽搭了下鼻子,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然后开始孤零零地吃晚餐。
不知什么时候,浩二的身影出现在隔壁昏暗的房间里,他温柔地注视着伸子。
伸子无意中望了望隔壁的房间,不觉脸色一变。
伸子:是谁?
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隔壁的房间。
身着学生制服的浩二笑着回答——
浩二:是我啊。
伸子一下子愣住了。
伸子:浩二?你是阿浩吧?
浩二:您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把我给放下啊,妈!就是因为您一直也不死心,所以我总也出不来。现在我终于能出来了。
伸子:是吗?
伸子满怀深情地望着浩二。
浩二坐到伸子旁边。
浩二:您一直在找我吗?
伸子:那当然了。从爆炸完第二天开始,我就和町子两个人一直在找你。那会儿,长崎的街道上啊——
伸子说不下去了,泪水涌上眼眶。
伸子:长崎的街道已经像地狱一样了——太恐怖了,太恐怖了,已经恐怖到没有其他词能形容了,真是太恐怖了。
伸子用双手蒙住脸,哽咽不止。
浩二轻声说——
浩二:您不用再讲了,我大体上也能想象得到。你们俩跑了好多地方去找我吗?
伸子擦了擦眼泪,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
伸子:我总觉得说不定你还活着,说不定你就在什么地方,所以我把医大的学生可能会到的地方都找了个遍,我去了金比罗山、三山、滑石神宫,找了好几天。可是,哪儿都没有你的影子。你到底是怎么了啊?浩二。
浩二:我不都说了嘛,我一直在等着您彻底把我给放下呢,这三年来一直在等。
伸子:是吗?你总算是来了。
浩二:妈,您还好吗?
伸子:你不在了以后,我一直难过得不得了,有好几次我都想干脆死了算了,死了就能再见到你了。不过,我现在已经没事儿了。总算是活下来了。你呢?你还好吗?
浩二笑了,仿佛伸子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浩二:我有什么好不好的?我已经死了。妈,您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糊里糊涂的。居然会问我“你还好吗?”。
浩二捧腹大笑。
伸子:你还是那么爱笑啊。
浩二:因为悲伤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我总是尽量能笑就笑。
伸子:是啊。你从小就是个爱笑的孩子。
浩二站起身,走到摆着相片的柜子前。
浩二:爸爸是因为肺结核去世的,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后来,还在上大学的哥哥在缅甸战死了,接着连我也死了,就剩下您一个人,很孤单吧,妈?
伸子:没办法啊。能活下来就已经非常幸运了。你看,有那么多家庭,因为原爆家破人亡,可是我不但活了下来,而且你爸爸盖的这座房子也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
浩二坐到矮桌前,凝视着伸子的面庞。
浩二:妈,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啊。还是让吉田大夫给您好好量量血压吧。
伸子:吉田大夫也在原爆中去世了。不过,你爸爸的一个老朋友,村井大夫正在给我看病呢,他人很好,你放心吧。另外,一直到上个月,还有另外两家人一直住在这儿,就是和子一家和藤井夫妇,可把人吵死了。他们的房子都被烧毁了,没有地方住。不过,现在总算是安静下来了,可这房子也被糟蹋得差不多了。
浩二:藤井他们也在这儿住过啊?那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伸子:其他人?你是问隔壁的阿姨吗?她精神极了。那一带大伙儿都没事儿。再有就是你上海的大叔。他从上海撤回来的时候,身上就背了一个背包。可是,他儿子在原爆中死掉了,所以有一阵儿他也挺没有精神的。不过从去年开始吧,他一下子就来了劲头,现在说是正在做市场经纪,名字听上去挺好听的,其实就是做黑市买卖的。你这个叔叔本来就挺会做生意,这些日子可真是帮了我不少忙。
浩二:谁要听我叔叔的事儿啦!我想问的是另外一个人。
伸子:谁啊?
浩二:那还用问吗?
伸子微笑。
伸子:是町子吗?
浩二:您是在笑话我吗?
伸子:那姑娘现在可好了。已经当上小学老师了。
浩二:是吗?町子她当老师了?
伸子:是个很可爱的老师噢。
浩二:町子她是小学老师了?——真幸福啊,町子的那些学生。要是有这么一个老师在,整个教室都会明亮起来的。每个孩子都会愿意好好学习的,肯定的。
18.小学,走廊(浩二的想象)
四五个一年级的小学生围在町子身边,嬉笑吵嚷。
19.福原家,客厅
浩二:我上一年级时候的那个班主任,您还记得吧?鳄口老师。大概50多岁,戴着个眼镜,那老太太简直就像个魔鬼一样。动不动就打人,用尺子。为什么不听老师的话,你这个小混蛋!啪!
20.小学,教室(浩二的回忆)
鳄口老师戴着眼镜,板着脸,嘴里一边嚷着什么一边用尺子抽打男孩儿。
男孩儿连忙躲避。
鳄口老师满脸憎恶地继续抽打。
21.福原家,客厅
浩二:打得人可疼了,血都打出来了。就在这儿,你看,都落下疤了。
伸子:你这孩子,还是这么能说,一点儿都没变。
伸子被逗笑了,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
男孩的声音:阿姨,晚上好。
小学生武志手里拎着灯笼,推开门,满头大汗地走进来。
伸子回过头。
伸子:吱呀,是武志啊,出什么事了?
武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武志:我妈妈,我妈妈的肚子……
伸子:是开始阵痛了,对吧?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伸子站起身,迅速地把书包和上衣抓在手里。
浩二与站在厨房里的武志四目相对,他微微一笑。
武志也笑了。
伸子:让你久等了。
伸子和武志快步跑出门。
浩二望着他们渐渐走远,转过身无比怀恋地慢慢走上楼梯。
22.同上景,浩二的房间
房间里摆放着一个大书架,一台手摇式留声机和唱片盒,墙上挂着油画,书桌上堆着一摞笔记本和好多文具,还有浩二心爱的照相机,仿古的沙发,整个房间充满知性味道。
浩二走进房间,留恋地望着书架,他的目光停留在书桌上。
桌上摆着他和町子两人的合照。
他走到留声机旁,打开盖子。
浩二从柜子里拿出唱片,打开封套。
门德尔松的音乐响起。
23.同上景,浩二的房间(浩二的回忆)
不知不觉,画面变成若干年前,还在上高中的浩二与町子正一起坐在沙发上听唱片。
留声机的转速减慢了,所以两个人都要去摇摇把,两只手碰到一起,浩二紧紧地握住町子的手。
24.同上景,客厅(浩二的回忆)
若干年前。伸子正在准备红茶。
二楼传来门德尔松的音乐,曲速忽然慢了下来。
伸子奇怪地望着楼上。
25.同上景,浩二的房间(浩二的回忆)
浩二和町子拥抱在一起。
可是,音乐的速度越来越慢,浩二慌乱地摇起摇把。
26.同上景,客厅(浩二的回忆)
唱片的速度终于恢复了正常。
伸子松了口气,把红茶倒进杯里。
27.同上景,浩二的房间(浩二的回忆)
浩二拼命地转动留声机的摇把。
那身影又变回孤身一人的浩二。
28.同上景,浩二的房间(回忆结束)
浩二手里拿着唱片套。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唱片上。
浩二把唱片放回封套里。
浩二的身影消失了,悬在半空中的唱片套回到了柜子里。
浩二似乎已经离开了房间,房间的拉门自己关上了。
29.马路上
天空下着雨。
坡道上泥泞不堪。伸子一只手打着伞,一只手拎着沉重的工具箱走上坡道。
她的下半身已经全都湿透了。
一群要去上学的孩子从伸子身边跑过,他们有的光着脚,有的穿着木屐。
声音:早上好。
伸子抬起头,原来是町子打着伞,手里领着一个男孩儿从泥泞的路上走过来。
町子:您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
伸子:孩子到早上五点才生出来。在小菅町那边。
町子:是顺产吗?
伸子:足足得有七斤半,可是个大个子。
町子:那您昨天晚上肯定整宿没睡,累坏了吧?
伸子的目光投向町子手里领着的那个男孩。
町子:这孩子一直跟我哭,说他没有伞,一下雨就不能上学。没办法,我只好去他家里接他了。
伸子:哎呀,不错啊,小伙子,可以和老师一起上学。
町子:这些孩子都有些营养不良,要是感冒可就麻烦了,所以学校的意思是下雨天就可以不用上学了,可孩子们无论如何都想要去学校。
伸子:真可爱。
町子:伯母,您好好休息吧。
町子笑着和男孩走远了。
雨还在下。
30.福原家,客厅
窗外还在下雨。
昏暗的室内。伸子在榻榻米上摆好枕头,躺下,闭上眼睛。
屋顶有些漏雨,接水的水桶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浩二出现在伸子的枕边,忧心忡忡地望着伸子。他身上穿着立领的学生服,外面套着白大褂。
浩二:妈,您还好吗?您身子本来就弱,还到处跑。妈,您的身体可没那么结实,一定要当心点儿啊。
浩二侧身躺在榻榻米上,一只手撑着头,仔细凝视着伸子。
浩二:本来我还想着,等我正式当上医生以后,就可以让您少受点儿累了。——我想起来了。我刚考上医大的时候,我们不是一起到本家去打了个招呼吗?那个看上去很吓人的大伯高兴得不得了,一直跟我说让我好好学习,考个好成绩,将来接着读博士,拼命搞研究,争取得个诺贝尔奖什么的。我一听就火了,我对诺贝尔奖什么的根本没有兴趣。比起搞研究来,我更喜欢临床医学。长崎县是全日本岛屿最多的一个县,所以很多小岛上根本就没有医生。我的理想就是到那些离岛上去当医生,为那些贫苦的百姓和遭遇不幸的人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我把这个想法一说,大伯马上就急了,跟我嚷嚷着:理想能当饭吃吗?我们出学费让你念书难道是为了让你去给那些穷鬼看病吗?最后我们大吵了一通,妈妈您当时还拼命跟他们道歉说,“对不起,都怪我没管教好,养出这么一个任性的儿子。”后来,我还给您道了歉,可是我刚说完“妈,对不起”,您就冲我吐了吐舌头,然后跟我说“没关系,我相信你”,当时听您这么一说,我真是开心极了。
伸子翻了个身。
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
伸子坐起来。
伸子:哪位啊?
声音:是我,上海的大叔。
伸子站起身。
伸子:快请进。
浩二的身影消失了。
房门打开,浑身湿漉漉的上海大叔抱着一堆东西走进来。他身上穿着新款式的黑色塑胶雨衣,脚上的长靴也是簇新的。
上海大叔:哎哟,外面的雨太大了。
上海大叔从包里掏出大米、味噌、油瓶等物品。
上海大叔:我搞到了点儿味噌,这可是产自岛原的上好味噌。还有这个,香皂,是从进驻的美军那里倒来的。
伸子接过香皂,闻了闻味道。
伸子:啊,好香啊。
上海大叔:美国居然能做出这么奢侈的玩意儿,而我们竟然一直在和这样一个国家打仗,傻不傻啊!你上次不是说想要点儿纱布吗,接生时候用的。这可真不好找啊。我现在打听出了一条道,还不知道行不行,你再等一等啊。
伸子:多亏您了,他叔。
伸子准备茶水。
上海大叔:最近,警察管得又严了。没辙啊,都得吃饭啊。你说黑市不好,你倒是把国家给治理好了,让我们能不靠黑市也吃得上饭啊!简直是扯淡。
伸子:我得给您多少钱啊?
上海大叔:不用不用,我靠卖给别人赚钱呢。
伸子:那哪儿行啊,至少给我按公价算吧。现在公价也是一个劲儿地涨啊。
上海大叔伸出五根手指。
上海大叔:那你就给我这个数吧。香皂算是我送的。这块,你帮我送给那个叫町子的姑娘吧,那姑娘真不错。
伸子:谢谢您。她一定会喜欢的。
上海大叔:我一直想问你来着,那姑娘早晚是要嫁人的吧?
伸子不由得一怔,抬起头。
上海大叔:还是说,她准备为浩二守一辈子,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了?
伸子急忙摇头否认。
伸子:没有,没这事儿。只要有合适的,她想什么时候嫁人都可以。
上海大叔把身子靠上前。
上海大叔:那我给她介绍个人吧。这男的,人不错。虽然没上过大学什么的,不过现在这年头,也没人看什么学历啊社会地位之类的了。你要知道,伸子,这场战争下来,已经有三百万年轻男子丢了性命。现在男人已经不好找了,所以有合适的就赶紧先谈着吧。你说呢?
伸子犹豫地回答道——
伸子: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町子她好像不会去相亲的。
上海大叔:为什么?就先见一面呗,她要是不喜欢可以不答应啊。
伸子:可是,现在已经是民主社会了,她肯定是想自己找对象的吧?
上海大叔:民主社会,指的是这个意思吗?
伸子:当然啦。结婚得要两个人都愿意才行。我也希望町子能自己找到自己喜欢的人。
上海大叔一下子泄了气,兴趣索然地说——
上海大叔:你就这么说吧,说不定哪天她就被哪个满嘴花言巧语的花花公子给骗到手了。
伸子:满嘴花言巧语的花花公子?——比如说,像大叔您这样的?
上海大叔一愣,张大嘴笑了。
上海大叔:我说你啊,我可真是服了你了,你还真敢说啊。那我先走了。
上海大叔站起身。
上海大叔:你要是有什么事儿记得随时招呼我。不过你刚才可真吓了我一跳,满嘴花言巧语的花花公子,我是吗?
上海大叔笑着走出门。
伸子坐在地台上,深有感触地凝视着美国产的香皂。
香皂上裹着一层蜡纸,装在一个漂亮的盒子里。
31.同上景,门外
雨停了,夕阳染红了天边。
房檐上雨滴还在滴落。
路面潮湿。
富江正在把雨伞晾出来。町子手里抱着一个布包走过来,包里装的是唱片。町子和富江打招呼。
町子:您好。
富江:哎呀,是町子老师啊。
町子:哎哟,别叫我老师啦,怪不好意思的。
町子羞答答地笑了。
32.同上景,厨房。
夕阳照进屋里。
伸子正蹲在灶台前往里面添柴火。
町子:雨总算是停了。
伸子站起身,望向窗外。
伸子:都说秋天的雨下起来就没个停,还真是下了好长时间啊。
町子坐在地台上,打开裹着唱片盒的包袱皮儿。
町子:伯母,我是来还唱片的。
伸子:音乐会,办得怎么样?
町子:棒极了。音乐教室里来了得有二十位老师。大家都围着留声机坐成一圈。教导主任的老家在农村,所以给我们带了好多蒸熟的山芋来。主任说,欢迎大家一边吃山芋一边进行艺术欣赏,不过,请一定不要放屁,否则会影响艺术欣赏的。逗得大伙儿一通狂笑。
伸子:好开心啊。
町子和伸子并肩坐到灶台前。
町子:伯母,我跟您说,最后一段我们听的是门德尔松的曲子。结果,音乐刚开始没一会儿,有一个老师突然给哭了。
伸子:是女老师吗?
町子:是个男老师。刚从战场回来的。后来大伙儿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出征的那天,他在自己房间里听的就是这首曲子。当时他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打算把它当成自己这辈子听到的最后一首曲子。在南方战场上,他的战友几乎全都战死了,他虽然也身负重伤,但总算是捡回一条命。现在他回家了,而且又听到了这段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听到的门德尔松,所以心里非常激动。听了小黑这席话,大伙儿全都哭了。
伸子:小黑?
町子猛地站起身。
町子:是那个老师的外号。他姓黑田,孩子们天天都叫他小黑小黑的,弄得我们也都跟着这么叫了。
伸子:小黑老师是从战场上死里逃生,回到家乡了,那他家里人呢?
町子:他母亲和妹妹都在原爆中去世了。
伸子:那他现在是一个人?
町子:是的。——我先把这个放回去。
町子拿着唱片走上楼。
33.同上景,浩二的房间
拉门被推开,町子走进屋内。
町子把唱片盒放回柜子里,坐在沙发上,向身边的留声机望去。
34.同上景,浩二的房间(町子的回忆)
明亮的电灯下,浩二和町子围在暖桌旁掰手腕。
好像当时正在过年,二人都穿着和服。
町子两只手都用上了,拼命想把浩二的手腕扳倒。
浩二惨叫了一声,眼看就要输了,不过转眼间他又用力扳了回去。
二人双手紧握。
好像有开门的声音,两人慌忙分开,脸上都是一副故作镇定的表情。
35.同上景,浩二的房间(回忆结束)
伸子端着餐盘走进屋,盘子上摆着两杯红茶。
伸子:他大叔从黑市上买的糖还剩了一点儿。一起喝杯红茶吧。
町子:哎呀,太棒了。比起山芋来,还是红茶更配肖邦和门德尔松啊。
伸子坐到町子身旁。
町子喝了一口红茶。
町子:伯母,您有一阵儿经常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间屋子里吧?去年还是前年来着?
伸子:我一感到寂寞就会来这间屋子里坐坐。我总觉得好像还能再看到他似的。
町子:那时候,傍晚我过来时,进门喊您,您也不应声。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就赶紧上楼到这间屋子里来找您,然后就看见您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您的影子也淡淡的。伯母,您那会儿简直就像个影子一样,好像一碰您,您就会消失到墙壁里似的。我试着叫了您一声,然后您马上就站起来了,我一下子就松了口气,还好,您还活着。这种情况发生过好多次呢。
伸子:那会儿你因为担心我,经常住在这儿陪我。就在我旁边铺床被子。
町子:好像常常是我先睡着,还总打鼾。
伸子低下头。
伸子: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能撑到现在。
町子: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啊,伯母。浩二是我最喜欢的人,要是他的妈妈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和他交待啊?我能撑到现在也都多亏了您,多亏了能一直待在您的身边。浩二死后,要是您也跟着去了的话,我肯定是活不下来的,肯定的。所以,我也是多亏了您才能活到现在的啊。
伸子:我好开心啊,能听到你这么说。不过,町子啊——
町子:哎。
伸子:上次扫墓时我不也跟你说了吗?都己经三年了。你也该把他放下了,别再想着他了。
町子摇了摇头。
町子:把他放下?您是要我把他给忘了吗?我做不到啊。我以前不是跟您说过吗,伯母?我这辈子就想守着浩二,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下去了。
伸子:可是,浩二听了你这话会怎么想?他会高兴吗?
町子:他会的。我们都已经说定了,要是有来生,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的,伯母。
町子泪水夺眶而出。
伸子: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哭了。
厨房里传来开门的声音。
36.同上景,厨房
富江探进头来。
富江:福原太太,在家吗?
伸子从楼梯上往下看了一眼。
伸子:我就来。
富江:说是要给每家发沙丁鱼。好像打上来不少呢。让赶紧去工会办公室,别忘了带上锅。
伸子:来了来了。
町子:我去吧。
町子跑下楼,穿好木屐,从厨房里拿起一口锅。
伸子:今天晚上一块吃晚饭吧。我来做盐烤沙丁鱼。
町子:好的。
町子回完话,跑出门外。
37.同上景,门外
町子和富江并肩跑下坡道。夕阳西下。
38.同上景,客厅(夜晚)
穿着睡衣的伸子正在十字架前双手合十祈祷。
伸子:耶稣,玛利亚,约瑟夫,请赐予我永远的和乐安宁。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阿门。
伸子回过头,发现浩二身着睡衣,正躺在伸子的被窝里对她微笑。
伸子:你来了。
浩二:妈妈的味道。
伸子:你这孩子,就是一直想要和妈妈一起睡。都上小学四年级了,居然还会尿床,可把大家吓了一跳。
浩二不好意思地笑了。
浩二:为什么我都那么大了还会一直尿床呢?
伸子:长崎的雨又多,被子总也晒不干,可把我头疼死了。
浩二忽地坐起身。
浩二:可是,妈,您好像从来也没跟我发过火,就算我尿床了。
伸子:是吗?
伸子站起身,关上门。
浩二:您不知道,我有多感谢您。那时候,我自己都己经觉得丢脸丢得不行了,要是您再训上我两句,我肯定想死的心都有了。所以,我曾经跟町子聊过,要是以后我们的孩子尿床了,一定不要骂他。
伸子不由得心里一动,她凝视着浩二。
伸子:——你跟她连这个都聊过了?
浩二:是啊。我们还商量过结婚典礼要怎么办呢。
伸子:是吗?你们想怎么办?
浩二:典礼要在浦上天主教堂举行。然后邀请解剖学的教授川上先生当介绍人。问题就是该穿什么衣服好。战争还没结束,所以我就来身土不拉几的卡其布衣服将就了,不过,町子嘛,无论如何也得让她穿件婚纱礼服。就像电影里演的那种,带纯白蕾丝的那种。背景音乐当然是门德尔松。哒哒哒铛、哒哒哒铛、哒哒哒铛。
浩二嘴里哼着旋律,平躺在被子上,仰望着天花板。
浩二:町子,她怎么样了?
伸子:你看得到我,却看不到她,是吗?
浩二:是我故意不要看她的。看到她,我会难受的。——她还是那么漂亮吧?跟以前一样。
伸子:妈妈能活到现在,全都亏了她啊。我最难受的那会儿,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浑身乏力,连上门口那个坡都得歇好几次,白天吃不下饭,晚上又睡不着觉。那时候町子每天都到家里来陪我,给我做饭,还帮我打扫卫生,洗衣服,简直就像我的儿媳妇一样。
浩二:是吗,她真是够能干的啊。
伸子:我真的很感谢町子。
浩二:妈,您不用谢。您让町子干什么都行,别忘了,那可是我媳妇儿啊。
伸子:应该说,她本来是要当你媳妇儿的吧?
浩二气鼓鼓地盯着天花板。
伸子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
伸子:浩二啊,最近我一直在想,我们不能总这样下去。——如果町子碰到了她喜欢的人……
浩二:她喜欢的人?那人是谁?
伸子:我是打个比方。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那不管是我还是你,都得要放她走才行啊。
浩二:我不要,我才不要放她走呢——绝不。
浩二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伸子:浩二,你冷静一点,好好想想。从原爆那天开始,已经过去三年了。町子已经完全长成一个成熟的女人了。
浩二:那,她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
伸子:我也不知道。不过,那么好的姑娘,身边肯定有人想要把她娶进门吧。
浩二坐到伸子身旁。
浩二:就算她身边有人,肯定也是骗子。町子虽然脑筋很聪明,但完全不通世事。搞不好就会被那些巧舌如簧的花花公子给拐跑了。
伸子:町子那姑娘可有主见了。只要是她能看上的人,准没错。
浩二:那不就是我嘛!町子能看上的人就只有我了。我说妈,你到底是不是我这边儿的啊?还是说你打算支持那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歪瓜裂枣?町子的心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伸子:你说的没错,本来就应该像你说的这样,可是——浩二啊,你已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了,对吧?这一点你要好好想清楚啊。
眼看着泪水涌进浩二的眼眶。
伸子不由得想要把浩二揽进怀里。浩二的身影一下子从伸子的手边消失了。
39.列车中
火车里挤满了人。
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也站满了人。
车篷已经破了,风一个劲儿地刮进来。
町子被挤到车厢壁边上,几乎要被挤扁了。她两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学生风见民子。
民子满头大汗,拼命咬牙坚持着。
车厢剧烈地晃动。
汽笛声无比凄厉。
40.复原局,门外
谏早市政府一座古老的木质建筑物。
大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复原局办事处”。
41.同上景,室内
从市政府里临时租用的一间布置简陋的办公室。
接待处有七八个人正在等着办手续。
每个人都衣衫褴褛,神情黯淡。
町子和满头大汗的民子也在其中等待。
一个人在柜台前办好手续,走出房间。
满头白发的职员喊道——
职员:下一位。
町子拉着民子站起身,走到柜台前,递上自己的名片。
町子:我是长崎市天神小学的教师,我叫佐多町子。我们班上有个孩子,她家里是战后刚从海外撤回来的,她父亲从军了,她想打听一下父亲的消息,所以我就把她带到这儿来了。
町子对蹲在一旁的民子说——
町子:小民,让你问什么,爷爷都已经告诉过你了吧?
民子点点头,走上前。她抓住柜台边,拼命探出身子,一脸紧张的表情,说道——
民子:我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我父亲参军了。他的名字叫风见滋。我家里还有一个爷爷,不过他生病了,起不来床。所以,他让我拿着这封信来问问我父亲现在怎么样了。我是和老师一起来的。
民子把明信片递给职员。
职员点点头,接过明信片,然后取出记录簿,开始翻查。
民子一直紧盯着职员手上的动作。
町子紧张地等待回信。
在认真比对了明倍片与记录簿以后,职员略带犹豫地开口了。
职员:你的父亲,他……
民子目不转睛地等着职员往下说。
职员探出身子,横下心来,开口说道——
职员:你的父亲已经在菲律宾的一个叫碧瑶的地方战死了。
民子大吃一惊,她瞪大了眼睛。
泪水涌上民子的眼眶。
町子轻轻地把手搭在民子的肩上。
民子努力开口说道——
民子:我来的时候,爷爷嘱咐过我。他跟我说,如果我父亲已经战死了,就请办事员叔叔把我父亲战死的地点和他战死时的情况,他战死时的情况帮忙给写下来。
职员点点头,拿出一张纸,开始写起来。
町子紧紧搂住民子的肩膀。
职员写好后,把那张纸叠好,塞进信封,交给民子。
职员:我在这里已经写下了地点和当时的情况,请你把它交给爷爷吧。
职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民子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她离开柜台,一边吸气,一边郑重地把信封放进自己的口袋。
町子坐在民子面前,两手扶住她的肩膀。
町子:可怜的小民。
民子点了点头,努力地开口说道——
民子:爷爷嘱咐过我,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不能掉眼泪。爷爷说,我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我妈妈已经死了,所以我必须要坚强。我绝不能哭。
町子一把抱住民子,放声大哭。
敝旧的办公室里坐着好多民众和政府职员,大家全都心酸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民子紧紧抱着町子,拼命想要忍住眼泪。
42.福原家,厨房
傍晚。
町子和伸子对坐着,表情肃穆。
伸子:那个小姑娘真的一直也没有哭吗?
町子点点头。
町子:我真希望她也能大哭一场就好了。当时就我一个人在那儿哭个不停,我真搞不懂自己到底是干什么去的!我一个当老师的却什么忙也没帮上。我究竟算什么啊?真是太丢脸了。
町子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
伸子安慰道——
伸子:这不挺好的嘛。你陪着那个姑娘一起去了复原局,还为她大哭了一场。她心里肯定会很高兴的,有你陪着。
町子摇了摇头。
伸子抚摸着町子的肩膀。
伸子:有人送了我一点儿飞鱼干,你在这儿吃了再走吧。
町子:谢谢您。不过,今天晚上工会要开会。
町子站起身,把手里拿着的桔梗放在桌上。
町子:这是浩二最喜欢的桔梗。己经有卖的了。
町子行了个礼,走出门外。
43.坡道
美丽的夕阳染红了半空。町子在暮色中走下坡道。
富江正站在外面和邻居聊天。
町子从旁边走过,和富江打了个招呼。
暮色中,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
44.福原家,浩二的房间
夕阳的余晖洒在浩二的书桌上。
伸子手里拿着一个花瓶走进屋,她把花瓶摆在桌上,花瓶里插着一朵花。
伸子:浩二,你怎么了?
伸子走到留声机旁,从柜子里取出一张唱片。
伸子:上次你走的时候满脸忧伤,我一直很担心你呢。好久没有听你喜欢的音乐了吧?我来给你放一段吧。
伸子把唱片放到留声机上,转动摇把。
身穿白衬衣的浩二出现在昏暗的房门口,静静地望着伸子。
伸子放好唱针,房间里响起门德尔松的音乐。
伸子坐到沙发上,她抬起眼,看到了浩二。伸子笑了。
浩二举起双手,开始模仿指挥的动作。
浩二的背后出现一个交响乐团。
在浩二的指挥下,乐队开始演奏。
伸子面带笑容望着眼前的一幕。
浩二的指挥结束后,乐队消失了。
浩二:我以前一直想当个音乐家。当个指挥。
伸子:哎呀,你不是想当电影导演的吗?还给你特别崇拜的伊丹导演还是小津导演写过信来着。
浩二:是啊。
伸子: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你好像还说过想当小说家呢,为这,还跟你哥哥打起来过。
浩二笑了。
浩二:是有这么回事。我哥跟我说,你靠写小说能养活自己吗?我一听就急了。
伸子:你明明打不过你哥哥,还跟他动手。
浩二:他可是柔道二段啊。肩膀还不得有这么宽。他可真像爸爸,那体格。
伸子:可是你哥哥最后一次来见我的时候,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浩二:他来见过您?
伸子:哎呀,不就是你考上大学那年。四月九日。你哥哥战死的那天。
浩二:噢,您说的是在梦里见到的他啊。是那天晚上吗?
45.同上景,厨房(回忆)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室内。
长子谦一无精打采地坐在地台上。他身上的军装破烂不堪,浑身都湿透了。
伸子躺在昏暗的客厅里,她窝在被子里,痛苦地呻吟着。
伸子想要叫喊,却叫不出声。
想起也起不来。
谦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出厨房。
门外的阴影里站着一群衣衫褴褛、衰弱不堪的士兵。他们身影交错,都在探着头向屋内张望。
谦一加入到队伍当中,带领着士兵们向雨中走去。
客厅的门“哗啦”一声被用力推开,伸子探出头来。
浩二从楼梯上下来。
浩二:妈,您怎么了?
浩二打开电灯。
伸子面色惨白,她低声说道——
伸子:你哥哥刚才来过了。
浩二:啊?
伸子:就在那儿。他满脸胡子拉碴的。
浩二向伸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地板上有一片水渍。
伸子:他一定是己经战死了,肯定是的。
伸子突然用双手遮住脸,放声痛哭。
46.同上景,浩二的房间(回忆结束)
浩二坐在伸子旁边。
浩二:哥哥他特意回来见了您一面啊。他肯定是特别特别想您吧。
伸子:他可是大老远地从缅甸赶回来跟我告别的啊。浩二,你怎么一直也不来看我呢?明明离我这么近。
浩二忧伤地望着伸子。
浩二:我说,哥哥可是在丛林里徘徊了好多天,每天脑子里就光想着您,盼着一定要再见您一面啊。可是,我呢,我压根儿就没有跟您道别的时间啊。我可是一瞬间就消失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伸子连忙安慰浩二。
伸子:是啊是啊,你是突然间就消失了。浩二啊,对不起,妈妈说错话了。
浩二:在出征的前一天,哥哥曾经跟我说,浩二啊,你一定要读理科,千万不要学文。然后毕了业一定要当医生,好好守着妈妈。当时,哥哥的表情可吓人了,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在留遗言一样。所以,没办法,我只好听从哥哥的劝告,报考了长崎医大。
伸子:那时候我还想,如果是医科大学的学生,就可以暂缓入伍,而且就算毕了业要参军,也是一名军医,应该不会死在战场上的,所以一直很放心,没想到……
浩二:结果还是一样啊。
伸子:是啊。
浩二:没办法,我的命运可能就是这样的吧。
伸子:命运?
伸子困惑地望着浩二,摇了摇头。
伸子:不是的。遇到台风啦、海啸那些无法防止的东西才是命运,可是这明明是可以防止的啊。这是人类有计划地实施的惨烈的悲剧。你不觉得吗?
浩二点了点头。泪水忽然涌上眼眶。
然后,他的身影就消失了。
伸子:浩二,浩二,你怎么了?你一伤心就会消失,是吗?
伸子凝望着浩二消失的地方,那里一片黑暗。
47.墓地
月光照在十字架上,墓地一片通明。
汽船从海上驶过,汽笛鸣响。
48.福原家,浩二的房间
月光从窗口射进屋内。
室内微亮,身着高领衫的浩二窝在沙发上。
他的胳膊肘顶着膝盖,双手抱着头,一副非常忧伤的表情。
楼下传来摆放餐具的声音。
浩二忽地站起身,从楼梯上向下望去。
伸子正在客厅里准备餐具。
49.同上景,客厅
桌上摆着一根点燃的蜡烛。
伸子正在往碗里盛掺了萝卜叶的稀粥。
桌上还摆着飞鱼干和咸菜碟。
伸子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伸子:主啊,愿您保佑我们,感谢您赐予我们丰盛的食物,阿门。
伸子抬起头,发现浩二站在面前。
伸子:哎呀,你来了。
浩二:您这是怎么了?又是点蜡烛又是祈祷的,搞气氛呢?
伸子:你这傻孩子。现在停电了。一会儿就来电。
浩二打量着桌上的饭菜。
浩二:您吃得也太寒酸了。助产妇的工作应该算是重体力活儿吧,您这卡路里的摄入够量吗?
伸子:没事儿的。产妇家里都会请我吃顿好的。你吃吗?
浩二摇了摇头。
浩二:我吃不了了。妈,您快吃吧。
伸子拿起筷子,开始喝粥。
浩二一直凝视着伸子。
浩二:啊,好想吃一口您亲手做的饭团啊。就是那种沾满了海苔末的。
伸子:你想吃那个啊?
浩二:开运动会中午休息的时候,大家全都开始吃便当。您做的饭团是最好看的。标准的正三角形,每个角都特挺拔。真美味啊。
伸子:我还没出嫁的时候可是练了好久呢。
伸子双手做出捏饭团的动作。
伸子:刚出锅的米饭挣上芝麻和盐,这样一捏,可烫可烫了,手都被烫得通红。一开始你姥姥总是骂我,你看,饭粒又掉了!慢慢地,终于有一天我也可以捏出很漂亮的三角形饭团来了,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又学会了一样女人的法宝。
浩二:我姥姥那会儿经常说,长崎人,又讲究吃又讲究穿。
伸子:是有点奢侈啊,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人。
浩二:您还记得吗?咱俩在中华街吃过一次烩面。
伸子: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浩二猛地站起身,走向门口。
浩二:就是那一次,我不是被宪兵队当成间谍给抓走了吗?
室内的景象变成四年前的某个白天。
50.同上景,玄关处(浩二的回忆)
身着卡其布制服、胳膊上绑着袖章的宪兵队队长带着两名手下,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
浩二过来了。
队长:你就是福原浩二吗?
浩二:是啊。
队长:我要以间谍罪逮捕你。
浩二:啊?我吗?为什么?
士兵二话不说,上来就给浩二戴上了手铐。
浩二:为什么说我是间谍啊!
队长:闭嘴!
队长一拳打在浩二的脸上。
浩二光着脚就被他们给带走了。
51.坡道(浩二的回忆)
浩二手上戴着手铐,被宪兵队队长和手下们押着走下坡道。
富江惊讶地望着他们走过。
52.福原家,客厅(浩二的回忆结束)
浩二站在客厅里继续讲述。
浩二:他们大喊着“你这个卖国贼”,把我暴打了一顿之后就扔进了一间小黑屋里,我正在那儿发愁,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的时候,您就来救我了。
伸子:我可真是被气坏了。你怎么会是间谍呢!我到宪兵队那儿问他们,我儿子到底干什么了?他们说,你在运动会上拍照片的时候,拍了他们的高射炮阵地,照片被他们在你洗相的那家照相馆里给发现了。于是我就让他们把照片拿给我看,好不容易要来照片后,我这一看,十六张照片里只有一张上面有那个阵地。可把我气坏了。我觉得跟他们这群底下人说也没用,还是得找司令官。所以就闯到司令官办公室去了。
浩二:妈,您可真厉害。
伸子:我必须得救自己的儿子啊。好不容易见到司令官以后,我就跟他说,这些照片里只有一张照片的角上拍上了一点儿高射炮阵地,而且还拍得模模糊糊的,怎么能因为这个就认定我儿子是间谍呢?要是间谍的话,应该拍好多好多张才对啊。我的儿子绝对不会是什么间谍。他正在为了报效祖国而努力学习,他是天皇陛下的忠诚子民。听我这么一说,司令官笑了,然后说:“我知道了,看在你的面子上,你的儿子被释放了。”就是这么回事儿。
浩二:我被人从那个牢房一样的小黑屋里拽出来,带进司令官办公室以后,竟然看见了您。真是吓了我一大跳。那个肩膀上戴着金色肩章的司令官对我说:“你有一个好妈妈啊。要是没有她,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泄露国家机密的重犯了。”回家的路上,我俩不是去吃了顿绘面吗?边哭边吃的。
伸子:啊,你说的是那次啊。
53.食堂(回忆)
狭小的食堂。
伸子和浩二坐在食堂的角落里,一边哭一边吃烩面。
浩二:妈,好恶心啊,你把鼻涕都吃进去了。
伸子:你给我闭嘴!你以为我这么辛苦是为了谁啊!
伸子不停地用手绢擤鼻涕。
浩二伸出手,把伸子脸颊上粘着的蔬菜粒取了下来。
54.福原家,客厅(回忆结束)
伸子呵呵地笑了。
浩二:妈妈,您在一些小事儿上经常会犯糊涂,闹笑话,把我逗得不行。可是遇到大事,听您的话准没错。所以,从那天以后,町子的事我仔细想了好久。
伸子:想得怎么样了?
浩二坐到伸子身边。
浩二:要是町子作为我的媳妇儿一直住在这儿,照顾您一辈子的话,您也幸福,我也高兴。——可是,这是不对的。因为我已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了。町子应该把我忘了,再找一个人,如果可能的话,应该再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人,虽然这种人根本就不存在。不过,如果,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虽然我觉得是不会有了,可是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的话,町子应该嫁给那个人。就算我和您都会感到很寂寞,我们也要忍住。因为这才是对町子真正的爱。
伸子点点头。
浩二:我希望町子能够幸福地生活,事实上,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愿望,这是那些和我一样在原爆中去世的好几万人共同的愿望。町子必须要替我们幸福地活下去。对吧,妈妈?
伸子不住地点头。
伸子:你居然能这么想,真了不起。不愧是我的儿子。
电灯亮了。
伸子:哎呀,来电了。
厨房里,炭炉上的水壶冒出热气。
伸子站起身,来到厨房。
门外有人说话。
声音:晚上好。
伸子:请进。
上海大叔推开门,站在门口。
伸子:哎哟,是您啊。
上海大叔:收音机修好了。我给你换了两个真空管。
上海大叔把收音机放到架子上,插上电线。
浩二坐在屋里,远远眺望着上海大叔。
上海大叔转动收音机上的旋钮,里面响起音乐声,是一首流行歌,《令人憧憬的夏威夷航线》,旋律活泼得令人感觉不适。
浩二皱了皱眉。
上海大叔哼着歌打开提包,取出里面的货物。
上海大叔:我搞到了点儿好东西。这是从驻军那儿弄来的花生酱。这是面粉。回头蒸个蛋糕,抹上花生酱一吃,太美味了,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伸子:太感谢了。我给您拿钱去。
伸子取出钱包,顺手把收音机给关了。
上海大叔:不着急,你什么时候方便了再给也行。
伸子:还是现在给您吧。一共多少钱?
上海大叔:你给我三百就行了。
伸子:那,给您五百。
伸子从钱包里取出钱。
上海大叔:上回从驻军那儿搞到的香皂,你帮我送给那个可爱的小学老师了吗?
伸子:她可喜欢了。让我一定跟您说声谢谢。
上海大叔:上回说要给她介绍的那个人,我已经把人给回了,没辙啊。其实那个人真不错。
伸子:实在是对不起。您喝杯茶再走吧?
上海大叔:不了不了,我这儿还有活没忙完呢。
上海大叔拿起包正准备出门,又恋恋不舍地走了回来。
上海大叔:那个姑娘的婚事虽然是吹了,不过,伸子,你自己呢?你还打不打算再嫁人?
伸子:我?——您说什么呢?别拿我开玩笑了。
伸子的脸红了。
上海大叔:我是认真的。你就这么一个人过日子哪行啊,得找个可靠的男人保护你啊。
伸子笑着说——
伸子:那,您有合适的人吗?
上海大叔坐到地台上。
上海大叔:有啊。
伸子:咦?是大富翁吗?
上海大叔:虽然谈不上那么有钱,不过,过日子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伸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认识吗?
上海大叔:是你很熟的一个人。
伸子:谁啊?
上海大叔:简单点儿说,就是我啊。哈哈哈哈。
伸子也笑了。
伸子:他叔,你可真会开玩笑,呵呵呵。
浩二站在上海大叔的背后,气冲冲地挥舞着双臂。
上海大叔:那我先走了。哈哈哈。
上海大叔笑着打开门,走出去。
浩二愤怒地说——
浩二:妈。快点儿撒盐(注3)。
伸子:哎呀,你都看见了?
浩二:他要搞什么啊?这大叔!太龌龊了。妈,您也是,为什么跟那个不要脸的大叔开那种没品的玩笑,还在那儿有说有笑的,就不应该让他进门,那种人!
伸子提着水壶走进客厅,她一边把茶叶放进茶壶里,一边对浩二说——
伸子:我都明白。你大叔对我有意思,这点我还是能感觉出来的。我就是靠着这个,从他那里便宜地买点儿糖啦、面粉之类的黑市货品。
浩二:您这也太狡猾了。一点儿都不像您。
伸子:是啊,确实有点狡猾。我以后不会再从你大叔那儿买这些黑市货了。不过,浩二啊,你大叔他可不是什么坏人啊。
浩二:您这想法也太天真了。您这个人,就是人太好了。
伸子:不是的。我也不是多好的人。这三年来,日子过得一直很苦,我被人骗过,借给亲戚的钱又要不回来,以前和我特别好的朋友也背叛了我,真是遇到过不少糟心事。不过,你大叔他绝对不会在关键时刻背叛别人。虽然他和你爸爸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你爸爸是女子中学的老师,是大学毕业的知识分子,而你大叔是个没什么教养的粗人。可是,如今这个混乱的时代里,有时候,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得像你大叔那样,什么都不在乎,说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这个人,看到谁遇到坎儿了,一定会伸手拉一把的。不过,既然你不喜欢他,我以后不会再跟他买那些黑市货了。
浩二不高兴地说——
浩二:我知道了。不过,我要是见到爸爸,肯定会把这事告诉他的。他要是发起火来,我可不管。
伸子:不要啊,可别告诉你爸。
浩二:我会告诉的,绝对的。
浩二耸着肩膀,满脸不痛快地走了。
伸子目送着浩二的背影,忽然感觉有些滑稽,不由得露出微笑。
55.农家的庭院
院子里的树木叶子已经开始变黄了。
温暖的阳光照在外廊上,来给婴儿洗澡的伸子一边和产妇和代聊天,一边把澡盆里的水倒到院子里。
和代怀里抱着婴儿。
和代的女儿和儿子站在外廊上悄悄往这边看。
伸子:没事儿的,没事儿的。母亲的本能是很厉害的。你只要一心想着我要把这孩子养大,奶水自然就会好的。当然了,多摄入点蛋白质也很重要。不过,你可千万别总想着怎么还没奶,怎么还没奶,着急对你可不好。生小堇那会儿,你的奶多好啊,像珍珠一样,又多又好。是吧,小堇?
那个叫小堇的姑娘害羞地笑了。
和代:可是,那会儿还能分着点儿肉呢。
伸子:是比现在强啊。不过,没事儿的,千万别担心哦。
伸子凝视着婴儿的小脸。
伸子:这孩子的名字,想好叫什么了吗?
和代:嗯。叫町子。笼町的町。
上小学的女儿小堇大声喊道——
小堇:和我们老师的名字一样,町子老师。
伸子回头看看小堇。
伸子:哎呀,小堇,你是天神小学的吗?
小堇:是啊。
伸子:我认识你们町子老师,怎么样?是个好老师吧?
和代:是个又年轻又漂亮的老师呢。
小堇跑到和代身边,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和代:你又来了。
伸子:怎么了?
小堇:嗯,小黑喜欢我们町子老师。
伸子:是吗?
和代:这孩子,又乱说。这样说对老师不礼貌。
伸子:小黑是个什么样的老师啊?
小堇:个子高高的,声音很好听。
伸子:歌唱得好吗?
小堇:不好。他声音很好听,可是唱歌总跑调。
小堇笑了。
和代:好了,赶紧上那边去吧。别在这儿叨叨了。
小堇笑着跑走了。
婴儿大声哭起来。
56.福原家客厅(夜晚)
伸子坐在矮桌前,记录病人日志。
房间里能听到喧闹的虫鸣。
浩二:妈。
伸子抬起头,发现高中生打扮的浩二沾在房间门口。他穿着白底蓝纹的和服,外面套着裤裙,头上戴着镶白线的帽子。
伸子不由得笑了。
伸子:啊,好怀念啊。这本来是你哥哥穿小了的旧和服,可你穿着好像更好看呢。
浩二一听,来了劲头,双手叉腰摆起姿势来。
大鼓声响起,浩二身后站着一大群高书生,大家齐声唱起校歌。
合唱——
柳叶樱花相映衬
春日繁似锦
少年男子雄心壮
恰如枝叶茂
伸子听得入了迷。
浩二坐到矮桌旁。
浩二:妈,您还记得吗?有一次,您和町子两个人坐火车到山口的高中来看我们的文化节。——有什么好笑的?
伸子笑着说——
伸子:你们礼堂里不是有好多表演吗?那个南洋舞蹈简直是胡闹。
浩二也笑了。
浩二:哦,那个啊。
伸子:一群男孩子在那儿跳舞,身上都用墨涂得黑黑的,腰上围着蓑衣,一边扭还一边唱《我的恋人》(注4),我仔细一看,原来里面还有你。简直太滑稽了,把人都傻死了。
浩二:后来的事您还记得吗?我们就那么一身黑墨地跑到操场上打闹去了,结果那天太阳暴晒,我本来皮肤就不好,让太阳那么一晒,浑身就跟着了火一样。
伸子:你的朋友跑过来找我,说“伯母,您快来一下”。我赶紧跟着过去一看,你正在水龙头那儿拼命地想把身上的墨洗干净,再看你身上的皮肤,全都被晒伤了,肿得通红,你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喊“疼死了,疼死了”。
57.操场,水池边(回忆)
浩二从头往下浇水。
身上的墨迹顺着水流一块块地往下掉。
浩二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58.福原家,客厅(回忆结束)
浩二:真的特别疼,那可是严重的晒伤。
伸子:大伙儿全都围过来,把我带的药膏往你身上一通乱抹。
浩二:您那会儿是真生气了,脸上的表情可吓人了。不过町子一直站在旁边笑着,脸红红的。当时我身上就围着一块兜裆布,连声喊着疼死了,疼死了,险些就要哭出来了。一想到这一幕全落在町子眼里,我就觉得一切都完了,我肯定要被町子甩了。那些日子,我绝望得饭也吃不下去了,天天躺在床上,课
长崎一位善良的主产妇,丈夫死于肺结核,大儿子死于战争,快成为医生的小儿子突然死于一场核爆。
整整三年,找不到小儿子生还的迹象,却也找不到一点死亡的证据,无奈,最终还是接受小儿子死亡的事实,是放过自己,更是想放过小儿子的未婚妻。未想当晚儿子的亡灵却现身,开始时常过来陪她,陪她聊过去和现在。
是生者的寂寞幻想,还是亡灵的不舍回顾?
那催生了核子武器的一场世界大战
犹如赤手握着没有刀柄的利刃来砍向别人
无论是侵略方还是被侵略方,都无一幸免地遍体鳞伤
伤痛的记忆在年轮的覆盖下,留下一页又一页的历史
意欲成为前车之鉴
然刚进入千禧年后,那双子高楼的轰然坍塌告知我们
那一朵蘑菇云的代价,无足轻重
千禧年以后的,在世界各地不定时的恐怖袭击
像是一场又一场的庆典,如烟花绽放
电光火石之间,一闪而过,哀鸿遍野
又在一瞬之间,被粉饰平和
恐惧,愤怒,悲伤,仇恨
种种的种种,来不及被急救,就被匆匆掩埋
残局收拾一番,又是一片歌舞升平,哪怕底面是暗涌层层
这些袭击与伤亡,是为宗教、种族、利益抑或是权利?
千禧年以后的种种,是为王道抑或邪道,是百年后的丹青自有公断抑或是成王败寇?
如果求生是生命的本能
那么战争,是否是犹如存在于人体的癌细胞一般
是生命自我毁灭的劣质本能?
藉著追思長崎原爆遺留下來的種種創傷,書寫日本邁向高齡社會諸多孤獨死的現狀。八十五歲的創作者是懷著悲憫的、寬廣的、充滿人性光輝的心胸來直視孤獨,直視衰老,直視死亡。
三星半。《母亲》版《铁道员》。两个点可言之:一是不按照常庶民剧思路铺陈,引入概念让观众与角色一起take back,仿若儿女与父母幽默心酸话家常,一步步走向动容泪崩;二是各种变换视角来做二战70周年题材,把细节铺进天气、衣着、小物里,悲剧日常化,人物生存态度又存时代交叠反思。
即便是nino迷妹如我,也不能按着良心说这是部好作品。日本主旋律,剧情铺陈何其假大空,nino凭此拿奖,只怕不是演技加分,而是政治因素吧。两颗星都给开头5分钟。
这不是个最好,也不是个最坏的结局。穿着白色婚纱,在庄严神圣的教堂里举办一场婚礼,是多少女孩子的梦想。当乐声响起,挽着父亲的手臂,一步步走向美满幸福。而当教堂中举办的是葬礼的时候,只看着儿子搂着母亲的肩,一步步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向的可也是美满幸福?
都说好,只有我快被山田洋次的中二病愁死了。。。
就像大家出剧场时一个姑娘说:「今自分はどこすら分からなくなってきた(现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这就是这样一部电影。
被煽哭了,影院里其他人也哭成一片。但真的不能算特别好电影,对我来说,它的意义就在于在大银幕上看到了nino,高兴之余,也真切的感受到他最好的演技留在了《青之炎》。
可能是脱粉前看的最后一部我团电影。看到里面说和美国那么强大的国家打仗是多么愚蠢时忽然心都冷了,战争的受侵略方都还活在这里,你们却有什么底气哭诉自己的可怜呢,天皇的好士兵?我没有办法接受这样残忍的电影,在日本都没去看,我想大概是有这样隐约的担心罢。就此别过
和日本女生一起看的,两人都哭了,这时我们没有国家的标签,我们都是普通人,一样会感怀。除了李狗嗨里的嬉皮女律师外黑木华很少看她演现代剧,但和服也好洋装也罢散发着超越年龄的沉静温婉。哪怕为了不让这样的女孩子们失去情郎,也请彼岸人民love and peace吧。
上映两个月后就只有一家老奶奶卖票老爷爷指路,进厅后随便选座位坐下的小影院还在每天一场放这部昭和电影了。浩二丢掉了梦想,拱手让出了恋人,曾经那么美好的记忆都变成了刀子剜在心上,他怨命运不公。可妈妈说,这不是命运,是人祸。愿世间不再有人祸,愿儿子可以和母亲一起生活。QAQ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算是很感人吧,但日本人的战败者意识令人作呕。被原子弹炸死就怪美国咯??参战被打死怪反法西斯联盟咯??山田洋次还是老老实实去逗比吧。以及二宫和也同学以鬼魂出现并没有什么意义,只在回忆中出现也毫不影响本片的感人程度,只是要靠嵐吸引脑残粉的票房吧= =
我讨厌生离死别,我讨厌导演把这么一瞬间的事拍得这么漫长,我讨厌被迫着重复每一次每一次的告别。从头哭到尾,哭得心脏疼,我以为我要把脑汁哭干了。
为什么大家都夸Nino演技好呢?实话说作为作为nino的元超级脑残粉,我当年也没觉出很好。现在再看这部,觉得这么多年他的演技其实一直只有一个模式从没变过,评论他的演技什么的,真的觉得就是普通水平,无功无过而已。BTW,在南航国际航线上看的,翻译的不怎么好,并且希望是没删减版本。
虽然是致敬黑木和雄,但与<父>是截然不同的作品。<父与女>和<母与子>之间的距离感注定了这两部作品不同的结局。片头原爆场景的真实感令人颤抖,片尾的幻想场景更让人体会到了山田洋次对战争最严厉的控诉与反思。
二宫这演技是怎么拿到影帝的 粉丝投票的吗!全程由吉永小百合黑木华带路发光
真的不想看山田洋次了,真的太烦了,每次都一样,让吉永小百合死多少次才够。
这一年多来,我也像影片里的吉永小百合一样,在逝者的墓碑上浇下家中的水,在遗像跟前摆放食物,将相框立在卧室枕边……亡灵却未归来,与我如同日常。如果这是人间遗憾的平庸,那就只好依靠电影来补偿美梦。
我想你会展开更大的戏剧宏图。为此我愿意一次一次走近大屏幕上说着长崎话挂着手帕的你。坐在影院里才想到一年前的愿望几乎都实现了。谢谢这么优秀的作品。
精巧而厚重,每一个细节都是以时代背景为依据来设定,亡者对生者的眷恋,生者对活着的释怀,母子情深之外,更是对生之美好的赞好,这个世界,因你存在过而变得愈发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