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被困的自由者
《永恒和一日》是适合一个人静静观赏的电影。这是一部纯文艺片,获得了戛纳电影金棕榈奖,影片留着1988年时光的淡色彩,人物的语言很少,更多的是希腊长长的海岸、希腊安宁的生活,或者静静的欢乐或忧伤的轻音乐。这不是一部谁都看得下去的电影,更加不是谁都能看懂的电影。如果不是因为答应了别人要看懂,我不会再看第二遍,但是看过了会很庆幸,两个小时的电影时间没有白白浪费掉。
影片刚启幕是一座海边的房子,已经两个孩童的对白:
亚历山大,我们要去岛上,你来吗?
哪里?
岛上。我们要游过水去看看那古老的城市。跟着我们要登上礁石.向那些经过的船只问候,你知道那古城的故事吗?祖 父说这座幸运之城已经被淹没.在一次地震当中,她沉睡在海底已有数个世纪,只在满月的时候浮出过水面一次,而且时间很短,当晨曦的星光不舍地离开大地,停留驻足观赏,一切都停住了,时间也静止了.
时间是什么?
祖父说时间是个孩子,一个在海边嬉戏的儿童。你来吗?
亚历山大偷偷跑出家,和伙伴们跳入了海水,而那所白房子的窗户里,母亲呼唤着:“亚历山大,亚历山大,吃饭了。”影片的开端就是充满哲学和文学意味的,时间是作家亚历山大一直迷恋、思索的东西,他一直沉浸在他的思考、他的世界中。在影片的开始,亚历山大已经进入暮年,妻子安娜已逝,母亲送到了疗养院,远离女儿女婿,只有一只狗还有他的保姆,而他身患绝症,即将告别人世搬进凄冷的医院等待死亡,孤独让他的生活充满的只是回忆和他一生追问却不得的困惑,影片就是以亚历山大进医院的最后一天的回忆、经历与幻想构成的。
暮年的亚历山大找女儿是为了托付他的狗,然而他的关系和女儿家的关系却是冷漠的。亚历山大将妻子生前写的信拿给女儿,那封信写在女儿出那天,却一直没有启封。女儿读着母亲写的信,将亚历山大带回到了过去,而安娜的信也转换为她的独白。我们了解到,他的妻子安娜是如此地珍爱他、了解他,了解他一个作家的思维,了解他一个作家所需要的自由,然而亚历山大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安娜一遍遍重复着“我不过是一个热恋中的女人”,用美丽凄凉的希腊语重复着她的悲伤:一个女人爱着他的丈夫,却担心着她的存在会威胁到作家丈夫的理想世界,却承受着丈夫在身边心却不在的距离以及他随时地消失与离开的痛苦,留住的只是他留下的衬衣……她如此卑微地爱着她的丈夫,甚至仅仅需要女儿出生的这一天,因为亚历山大就在身边,亲友都在,充满了新生的欢乐,仅仅需要这一天。信读到这里,亚历山大才失声感叹“原来,我一直都不懂”,不懂他的妻子给他的是如此深切的爱,而他给妻子的是如此深刻的悲哀。
亚历山大痛苦异常,因为他迟到的了解。他遇到了阿尔及利亚逃到希腊的非法移民,他是一个小孩子。亚历山大救了他,使他免于被卖的命运。亚历山大曾经多次想要把孩子送回边境,而边境上挂满被处死的尸体的恐怖景象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男孩突然唱起的诗“流浪的小鸟在异乡悲鸣/幸运的异乡,我思念著你/蔻芙拉,我的小花朵。”,让他十分感兴趣。因为亚历山大后半生一直在致力于完成19世纪希腊诗人索洛莫斯(影片并未指出)没有完成的作品《被困的自由者》。索罗莫斯生在希腊,长在意大利。当祖国遭到奥斯曼帝国的奴役时,他决心回国为自由而战。他终于回到母亲的村庄,看到熟悉的面影,亲切的房屋和港口,他要歌颂革命,却发现无法懂得他们的语言。于是他遍访渔村和田野,记录劳动者的语言,并且付钱给他们。于是人们围着他,向他出售词语。诗人以这种方式完成了他的名作《自由颂》,却没有找到词汇完成《被困的自由者》,这成为亚历山大的梦想,他到处寻找词汇,他找到的第一个是小男孩念到的“我的小花朵”。
小男孩听过诗人的故事之后,看到亚历山大被病痛折磨的面容,他说“你在微笑,可是你却悲伤”。男孩为了让亚历山大快乐,他说:“我卖词汇给你吧。”他卖给亚历山大的第一个词汇是他曾经生活的村子里的农妇们说的“外国人”。后来,带领小男孩逃离抓捕他们的警察的塞林被车撞死了,小男孩火葬他之后,也决定离开希腊。
而此时的亚历山大刚刚看完在疗养院的老母亲。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母亲了,而他的母亲已经认不出此时他的面容。她的记忆存在在亚历山大小的时候,她的亚历山大是她的永远的长不大的孩子,喜欢经常失踪,而她一直在等待他,站在窗口呼唤他的名字“亚历山大,亚历山大”,她的呼唤让他回到了回忆。还是女儿出生的那一天,他自己抛下亲友爬上了山坡,他突然的离开让本想拥有完美一天的安娜十分失望。后来暴雨突至,亚历山大把亲友送到山洞却发现安娜不在,她是跑到某个地方伤心了吧,然而她还是回来了,和寻找她的丈夫紧紧相拥在雨中。她是那么爱他,甚至埋没自己的哀伤。他的母亲也是如此爱他,而他给母亲带来过多少烦恼呢?他对父亲的不了解让母亲深受其苦,还有他的突然失踪……明白了这一切的亚历山大面对着年老的母亲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失声:“为什么妈妈,为什么没有任何事是人们所期望的?为什么在愿望和痛苦之间选择?为什么我要过流亡的生活?为什么我认不得归程?在这个讲着自己语言的地方感觉不到信心?我自己的语言,当我再次找到那些丢失的词语,或那些被遗忘的词汇,为什么仅仅在房屋中听到梦魇。为什么?告诉我,妈妈,为什么我一直不知如何去爱? ”他离开了疗养院,却听到男孩的告别,然而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的亚历山大脆弱不堪,他挽留了要离开的男孩。两个小时,他们坐在公车上,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打开窗户,看着窗外迷蒙的灯光、起义的人群、骑自行车的人……外面的生活还是如此平静,然而他们一个是即将离开的流亡者,一个是即将死去的老人,外面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许多的人上车,也有许多人下车。有起义的人、争吵的恋人、演奏的乐队、还有诗人索洛莫斯。索洛莫斯对亚历山大吟诵了他生前未完成的诗篇:"滑落的晨露是黎明最后的星光\昭示了朝阳的来临\没有云的痛迹,没有雾的遮拦 \那无尽的天空中\微风停歇\如此轻柔地停在脸上\像是对心灵絮语\生命是甜美的\而且\生命如此甜美" 诗人读完诗就下车离去,亚历山大追问着他“告诉我,永远有多久?”而诗人却离开了。最终他们也下了车,男孩要离去,他哭泣着跟亚历山大说“太晚了”,亚历山大给了他一枚硬币,这是他卖给作家的第二个词汇。
亚历山大只剩下了自己,他迫不及待地回到原来的白房子。虽然已经空空荡荡,但是在他眼中却处处充满了爱,女儿出生那天的欢乐的音乐又一次穿越时光响起,回响着安娜的独白“我在大海前给你写信,我写给你,给你交谈,但是当有一天你偶尔想起它,想起我,我已闭上了眼睛,我抚摸着我的手,我在这里等你,颤抖地。给我今天。”紧闭的门缓缓开启,通往明媚的往昔岁月,母亲在晃着摇篮中的女儿,明媚的阳光下,海滩上,亲人们在唱歌弹琴,年轻的妻子笑盈盈地迎接他,他们翩翩起舞。他说:“安娜,我不去医院,我不想去医院,安娜。我不想。我要为明天计划。陌生人总是用同样的音乐会应我,一定有某个人,把那些词汇卖给我。有一天,我问你,永远会有多久?你回答我,永远或许只是一天。”“永远或许只有一天”,说完安娜就消失了。只剩下亚历山大面对大海的孤独的背影,他已经没有明天了。他喃喃自语着:“我的道路在另一条河流上\伴随这些话\我随你而去\你在那里\这一切都是真的\可以等待的\真的,是真的" 他重复着他买到的词汇:“我的小花朵”“外国人”“太晚了”,直到重复到悲哀。而背后传来母亲的呼唤:“亚历山大,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始终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迷失在诗的世界里,却忽略了他身边的爱。妻子的爱、母亲的爱,爱情、亲情,那个被许多人尊敬并记忆的作家最后却是孤单一个人,充满了对往昔的追忆与无法挽回的遗憾。这个拥有着最自由的心灵,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有这是一个人的不幸,却是一个诗的大幸。这是一个多么让人难过的悖论!一个作家精神界的孤单竟至于此。
有幸的是,虽然他不再有明天可以计划挽回一切,但是他最终明白了有没有明天也没有实际意义,因为永恒或许只有一天,是女儿出生的那一天,是安娜曾经写下那封信的那一天。影片传达的意蕴是十分复杂的,有爱的珍惜,有时间的哲学,有温情,有遗恨,然而我却愿意将之看作是导演对于作家以及所有对精神进行执著探索的灵魂工程师们的理解与赞美,那些执著创作了许多精品的作家们,承受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孤寂。导演用这一部影片传达了强烈的希腊人文气息。那长长的海岸,那些孤独地思考着的诗人们作家们,永远是希腊最美的无法被忘记的风景。
2 ) 永远的安哲
时间是什么?
时间是一个在海岸边玩沙包的小男孩。
哲学家赫拉克里特的这个比喻太好了。
海浪卷过,一切都不复存在。
时间本没有情感和好坏,只是不停地流动,或长或短,一切都终究会过去。
只有当你全身心投入的那一个瞬间,时间才具有意义。
人们总是不停地对抗时间,试图在时间的永恒之海中,获得不会逝去的存在。
那么,对于人类而言,如果没有能够敌得过时间的东西,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安哲的《永恒和一日》中的男主人公亚历山大,会不停地追问:明天是什么?
作为一个诗人,一个思想的放逐者,一个没有情感归宿的异乡人,亚历山大不是第一个陷入理想之泥潭的人,他像无数个陷入轮回中自我放逐的人一样,将自己流放于痛苦之中。
当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他发现孤独都失去了意义,对爱的渴望却猛然强烈,他不禁开始回想自己的一生:
要不要向那个对面的每天都放同一首歌的陌生人,问候一下表达自己因他而获得的内心平静?
似乎没有意义,也许只是不经意的举动,也许只是像他一样孤独......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与其认识不如想象。
自己这一生有没有什么遗憾呢?
妻子安娜,是唯一的遗憾吗?
不。
还有那个始终没有完成的续写19世纪的诗歌的计划。
他来到女儿家,给了女儿她妈妈曾经写给他的信,并想把心爱的狗托付给她,没有成功。
这无疑又是一次不太愉快的会面,而他又被告知他海边的老房子被卖掉了,她们并不懂它意味着什么,那过往的记忆和连接也连同房子一起被舍弃了。
在对于亡妻的信的回忆中,他开始浮现那些久远的画面,蔚来的天空,白色的小屋,海边的风温柔地吹,欢声笑语,熟悉的亲朋,妻子安娜与大家都沉浸在新生儿的喜悦中,一切是那么温暖和谐!
本该可以继续这样沉醉在回忆和幻想中,度过这最后几天,谁知遇上了一个流浪男孩。
男孩是个真正的异乡人,偷跑到这个国家,面临着警察、人贩子、生存困难等各种问题,他多次将男孩从危难中救了出来,男孩也由最初的冷淡变为最后的依赖。
两个内心漂泊同样无助的异乡人,在一天内结下了灵犀相通的情谊。
在两人回归的途中,经历了一些有趣的体验。
年轻的恋人在海边翩翩起舞,用身体舞动来庆祝和迎接结婚的仪式。
在村庄里向村人买词语作诗的古老诗人,与周身的景物融为一体,口中呢喃着新获的“珍宝”,本身就构成了美丽诗歌的绝佳意向。
他像孩子述说着这个美好的古老故事,并与他一起畅游诗人呆过的地方。
他像诗人那样向孩子购买口中的新词,孩子唱过:流浪的小鸟在异乡悲鸣,幸运的异乡,我思念著你,蔻芙拉,我的小花。
“蔻芙拉”,亚历山大发现这就是他需要的语言。
还有那首小曲:送苹果会腐烂,送玫瑰会枯萎,送白葡萄会压坏,我送上我的泪水……
在生命的最后一夜,他请求孩子留下来陪他:你能不能留下陪我?你还有两个小时就要离开,可是你还有明天,而我只剩下今晚。
他们相拥而泣,似乎回到了语言的原初状态。
然后,他们登上了一辆巴士,此时的他们获得了内心的宁静,他们彼此微笑,欣赏着以前没有来得及好好看过的城市。
车上接二连三出现了一些富有象征性的人物,像是开展了一段魔幻又富有深意的路途:
那个扛着红旗最先上车的年轻人,似乎代表着年轻时对理想的坚定和激情。
探讨爱情发生了矛盾的情侣,像是在哀叹着爱情的活力与忧伤。
捡拾情侣们丢弃的花的大叔,像极了中年人对生活的小心翼翼。
三个乐手一上车就演奏起了熟悉的曲子,似乎在述说着晚年对艺术的探求。
最终,那个故事中的诗人登场了,他吟诵了最后的诗篇:
黎明最后一颗清亮晨星,预告骄阳的来临,迷雾阴影皆不敢损及,那万里无云的苍穹,一阵微风愉悦吹来,轻抚天空下的脸庞,仿佛向心灵深处呢喃。生命甜美……生命甜美。
车外,中途出现过而最后又出现的披着黄雨衣的骑手,昭示了一切都是一个轮回。
电影中有这样一幕:亚历山大追问母亲:妈,为什么?为何世事总是如此艰难?
为何我们必须腐臭,徘徊在痛苦与欲望之间?
为何我一生都在漂泊?.....
为什么……我们不懂得如何去爱?
是啊,为什么爱那么难呢?
或许是因为我们无法超越时间而存在吧。
就像是亚历山大与安娜,他们彼此相爱,却酿成了一段深深的遗憾。
安娜希望亚历山大给他一个完整的一天,他不去思考自己的创作,不活在诗的世界,而是和她真正在一起去体验。
而亚历山大当时不能够明白安娜的心情,他也没有做到。
明天是什么?
安娜说:明天就是比永远多一天。
也就是说,不放弃希望,还有着充满希望的明天,还有爱,就能接近永恒。
在影片结尾,亚历山大推开一道门,门外是三十年前美丽的妻子安娜。
他们在海滩上跳动着轻盈的舞步,他对她说起了面对陌生人的音乐,重拾了希望。
而后他终于吐出了人生最后的诗篇:
你在这里,一切都在等待,为了真实。为了真实……蔻芙拉……放逐者……我……深夜。蔻芙拉。放逐者。我。深夜。蔻芙拉……蔻芙拉……
正如网友所说:倘若生命的最后能拥吻挚爱,或许死亡也不可怕。
在时间的长河中,人是孤独而有限的,漫长的生命终会迎来终结的一天,唯有爱,才能闪耀着永恒的关辉。
对于渺小的个体而言,唯有活好每一个当下,去爱身边的人,才会获得充实的希望......
热情似火的舞蹈,悠扬悦耳的音乐,纯粹生命的短暂相交,平静又深情的告别,点燃生命激情的大海......
对人生的追忆与珍爱,对诗歌的热爱与追求,对爱情的感悟与赞美,对时间的渴望与奢望......
永恒的影像之诗,永远的安哲!
安哲的《永恒和一日》是一部绝佳的抒情诗电影,值得不同时间段去咀嚼欣赏。
3 ) 比永远多一天
送你苹果会腐烂
送你玫瑰会枯萎
送你葡萄会压坏
给你我的泪水
——阿尔巴尼亚少年 A
如果明天你将离去,今天你会做些什么?医生告诉过你,当你受不了的时候,要去找他,谁都知道,那不过让你剩下的旅程少些痛苦,你不可能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了,也不可能继续你未完的诗作,当明天的朝阳升起,你不会睡在躺椅上,也许邻居仍然会播放同一首乐曲,但已经与你无关,海浪也许还会拍打你门前的沙滩,但只有空旷的房间在倾听回响,你必须告别这一切,只有妈妈,仍然在你的梦里呼唤:亚历山大,亚历山大。
如果明天你将离去,今天你会做些什么?你要把狗托付给女儿,但你们如此隔膜,她甚至不想知道你要去哪里,女婿要卖掉海边的老房子,对此你无能为力。你把妻子安娜的书信留给女儿,上面写着关于爱情的一切,也许你认为,这是唯一可以被称作遗产的东西。你仍然牵着你的狗,黯然离去,这是一个冷漠的世界,好在你已决定离开,不期然地,也许是上苍的安排,让你遇到了一位阿尔巴尼亚流浪少年,你的人生从此被改写,虽然仅仅只有一天。
如果明天你将离去,今天你会做些什么?回顾自己的一生,以及自己的历史,于是你向少年讲述自己的父亲,他是索洛莫斯吗?这位生长在意大利的希腊诗人,为了祖国的独立事业回到希腊,向普通的劳动者购买词语,并终于用母语写出了《自由颂》,作为希腊国歌传唱至今。少年在希腊遭遇蛇头拐卖,是你冒险去把他救了出来,他同时面临警察和军人的危险,你想送他回到阿尔巴尼亚,于是他向你描述,一群少年如何穿越封锁线,如何躲避地雷,你看到雾气蒙蒙的边境上,铁丝网上挂满了人体,于是你决定带他返回希腊。当少年瑟缩在墙角,轻轻地唱道:“流浪的小鳥在异乡悲鳴/幸运的异乡,我思念著你/蔻芙拉,我的小花。”你终于明白了父亲,蔻芙拉,这是你愿意花钱去买的词语。
如果明天你将离去,今天你会做些什么?你回忆起女儿满月的那天,亲友欢快的聚会,妻子如此美丽,阳光如此明媚,你们出海并在沙滩上跳舞,安娜不愿与你须臾分离,而你总是神情恍惚,当你问她:明天是什么?安娜答道:比永远多一天,你没听清,比永远多一天!她欢快地跑开了,她在信中声明只要你陪她一整天,那其实就是永远之后的那一天。妈妈那时候还不算苍老,她喜欢这样欢快的场面,在你此世的最后一天,你必须去看看妈妈,她已经不认得你了,但是仍然叨念着:亚历山大,亚历山大。
如果明天你将离去,今天你会做些什么?阿尔巴尼亚的流浪儿中,一个出了车祸,那是带着他们踏过雷区的赛林,虽然稍长几岁,可仍然是个孩子,他们焚烧他的衣物,并且每人讲一句告别的话,哦,赛林,当你扬帆出海抵达彼岸,哦,赛林,他们就这样感叹着,每个孩子都瞬间长成了大人。最后,夜深了,运载孩子们的船只还有两个小时才能到达,于是你与这个天赐给你的少年,这个卖词语给你的少年,一起去乘一次环线公车,孩子兴奋地看着车窗外的夜景,你则观看着上上下下的人群,车子经过政治车站,游行示威的人群散去,上来肩扛红旗的青年,但是他很快就睡着了;车子经过音乐站,上来了弦乐三重奏,你又听到了熟悉的乐曲;当车子抵达学院站,索洛莫斯上车了,并向你倾吐了他未竟的诗篇:
黎明后最后的星辰
昭示了朝阳的来临
浓雾和阴影都无法沾污
那万里无云的天际
清风抚慰万物众生
犹如内心深处的绪语
生命是甜美的
而且
生命如此甜美
如果明天你将离去,明天的朝阳已经升起,你再一次来到老房子的海边,吟诵着从少年那里买来的词语:蔻芙拉/放逐者/我/深夜/放逐者/蔻芙拉/蔻芙拉,你再一次见到了美丽的妻子,你决定不去医院等死,你充满希望的对着大海,讲述了一个诗人的最后的安排,过不多久,你就会与妻子在另一个世界相拥,而且总会有人卖词语给你,在那个异乡,仍然有你熟悉的旋律,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在此世做你未竟的工作,等待那一天来临。
后记:
我们曾经如此熟悉阿尔巴尼亚,出生在这里的玛纳吉斯兄弟是整个巴尔干半岛的电影先驱,而我们还记得《第八个是铜像》,那曾经是令我们感动的英雄颂歌,在安哲罗普洛斯拍摄这部电影的1998年,那里却是另外一幅样子,在之前,霍查大叔彻底摧毁了这个国家的传统文化,在之后,游击队把这个国家推向了深渊,在南巴尔干,一群少年逃出家园,他们蹲下,投掷石块,再蹲下,投掷石块,以这种幼稚的方法穿过雷区,他们来到还算富裕的邻国希腊,靠擦车窗更确切地说是乞讨维生,像在其他任何一个国家一样,少年流浪儿永远都是不法分子的猎物,面对惨淡的生活,导演显得无能为力,他既反对警察的粗暴做法,又无法给出更好的建议。在这部电影里,阿尔巴尼亚少年与冬日的愁云惨雾一道,构成了这个世界荒谬的风景,是主人公决定离开的背景,而这个少年,如同他穿着的杏黄衣衫,在灰暗的世间凸现,从他第一次对着亚历山大羞涩的微笑,到后来祖孙俩相拥而泣,带给这个世界的,却是希望和梦想,他脱口而出的诗句,既是他母语的乳汁,又是未来的营养。
安哲罗普洛斯在这部电影中再次显示了他的诗歌才华,如果说有人用诗的概念拍摄电影,那是安氏无疑,就像《尤利西斯之旅》是向玛纳吉斯兄弟致敬一样,这是一部向希腊诗人索洛莫斯致敬的电影,所以在电影中使用诸多诗歌元素,不仅仅是语言方面的,而是从根本上具备了诗的特质,行云流水的节奏,舒缓如牧歌一般,移步换景而非简单的蒙太奇,达到了一唱三叹的效果,推开一道门,门外是三十年前美丽的妻子,沿着一条河,岸边站着回到希腊的索洛莫斯,只有诗人才是这样的,跳跃到你的意外并刚好能达到的远处,另外,电影中使用的意象也表明,巴尔干山歌海谣已经深入安氏的骨髓,公交车上的乘客,跟随公交车的消防队员,焚烧衣服的烈焰,以及边境上的铁丝网,都成了信手拈来的意向,配上如泣如诉的音乐,使人身心迷醉。
4 ) 寇芙拉,放逐者,太晚了!
雾,海洋,水,雪,氤氲的湿气构成了安哲洛普罗斯电影图像的惊人一致性:风格靠重复铸就,而重复并不必然和单调相连。安哲高度风格化的诗意影像早为其作品赢得了“诗化电影”的美誉,在《永恒一日》中,他干脆直奔主题了:不满足于仅仅呈现诗一般的电影,更要在影像中传达诗的诞生。《永恒一日》似乎取消了文德斯在《直到世界尽头》中表达的焦虑:图像和语言的相悖。诗画合一的古典理想在文德斯的电影理念中始终是个障碍,“太初有道”的启示使文德斯认定语言优越于图像,他总是一边拍片一边反思影像表达的正当性。但诗画竞争意识在安哲的片中不存在,他以影像为桥梁,将诗人和语言的纠葛抒情地形象化了。
但,诗是什么?这种提问不是无知就是狂妄。而安哲在片中通过“购买”赋予了诗新的含义。影片讲述了诗人亚历山大生命的最后一天,往昔的遗憾以及不曾实现的诗歌抱负都折磨着他。对诗人而言,诗成了词语的战争。当诗人灵感枯竭的时候,内在冲动找不到外在形式,深沉的悲伤攫住了他,他的生活全都成为一场深重的哀悼,他不得不旅行并寻觅。“购买”这个意义丰瞻的隐喻开启了一种武断果敢之力,购买虽不能保证享有某物却使我们拥有某物,亚历山大购买异乡人的词语,“拥有”词语正是诗人之梦。语言之于诗歌的意义,在这儿不是交流,甚至不是表白,而是疾风骤雨般的占有。
亚历山大就从一个男孩儿那儿购买了三个词语:寇芙拉,放逐者,太晚了。男孩是诗人偶遇并解救的阿尔及利亚非法越境者,一个小小冒险家和流浪者。诗人和孩子在一天内结下了灵犀相通的情谊,和男孩儿的交谈也促使亚历山大不断反观自身:他忽略了已离世妻子真挚的爱,和女儿的隔膜坚冰般竖立,探望病房中母亲却痛惜失去了爱的能力——刻骨铭心的遗憾皆因于对词语的贪婪么?但语言和乡愁、国界、历史的缠绕更是亚历山大难以言喻的隐痛。
买来的三个词语拥有了咒语般的力量,成了肢解亚历山大诗艺的钥匙:词语与我们邂逅,除了感知嘴唇轻启时的微温,还能盈握什么?“寇芙拉”,美丽的花朵和音节,诗歌的能指,指向不曾抵达的明媚;“放逐者”,老人和孩子共有的流亡状态,诗人在语言中焦灼,孩子在异国流浪;“太晚了”,没有任何矫饰的时间和“永恒一日”的注脚,恰如那如影相随又时刻要置人于死地的时间。于是,“语言带我们回家”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影片的中心,这熟悉的表达每次提及依然令人感到莫名震颤,语言和家园的相连正是多出“永恒一日”的那一天吧。
5 ) 捕捉失落词语的诗人
关于Theo,有两个刺点般的私人记忆。2018年的SIFF上,Theo的妻子来到《雾中风景》的映后分享会上,全场响起掌声。这是我迷惑但陷入银屏幻梦的始端。另一个是昨晚跑步,随机到陈百强,「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我在豆瓣输入,原来《永恒与一日》的港版译名也是《一生何求》。
雾漫漫的冷酷边界
《永恒与一日》是安哲『边界三部曲』中最后一部。这位希腊导演惯习用三部曲来命名创作,『历史(history)』『寂静(silence)』『边界(borders)』和『现代希腊(modern Greece)』。不过三部曲到现代希腊戛然而止——2012年,他在拍摄最后一部『The Other Sea』时出车祸而死。这是后话。
天与雾与海,一条堤岸,厚重黑衣的诗人踱来。堤岸的作用不是划分两种物态,它是承载主角的介质。当Alexandros喃喃“With the ethereal silhouettes of the boats/and their sudden breakthroughs in the sky”,在天际浮游的舟影便不再是海浪的独有物,负有诗人的堤岸成为天空与海面间萦晕开的墨线。线中的Alexandros处于一种模糊不清、若即若离的状态中。的确,他称“明日就去旅行”,但实际却是明日就要进入医院奔赴一场已经判定为死亡的等待。生死界限泾渭分明,他只能以微弱幅度挣扎。
挣扎的目的在于,如何将死亡前的“一日”拉扯出超越自身的长度,或者说在反复咀嚼思考的过程中,寻常的一日如何能在一个濒死之人处妥善安放。在遇到流离异国的黄衣小男孩前,缓慢流逝的白昼是“That pain.../then the darkness.../the silence around me.../the silence”。Alexandros想把前妻的信转交给女儿,却被女儿与女婿处拒绝抚养爱犬,还听到储放着盛年回忆的海滨小屋已被售卖。实体物质都被抽离出干涸生命,海怪般的寂寥吞噬了黑色身影。
半路撞上的擦车窗小男孩,也曾存在着这种雾一般的缥缈冷淡状态。亲人间的关系尚不能粘固,毋论萍水相逢的两颗苇草。不过孤寂的灵魂还是存在着引力。两个两人关系转折的瞬间:老人想送男孩上通往国境的大巴,但男孩从大巴上跳了下来。男孩在临上轮渡时跟老人告别,可老朽的长者低叹着哀求他不要离开。
一知半解时离开阿尔巴尼亚的男孩,在希腊从棍棒颠仆到禁令,逃难翻篇后仍然失所,异乡人成为受难者。本意的救赎与希望,无法侥幸逃脱铁网的,被捕捉成干柴的黑果蝇。翻越过铁网的,只是从一层大雾落入另一层大雾:只有对于那批仍在故土受难的人来说,逃亡者拥有苟且的幸运。但命运的谶语依旧如雾般笼罩。
售卖语词的流亡者
知晓自己命运的畅销诗人牵挂着19世纪的“七岛”[1]诗人Dionysios Solomos。后者在影片中以一个顺滑的镜头推出。这种顺滑、不动声色切换场景的手法在影片中出现多次:表现为每一次现实与过去或想象的交错。隐匿的母亲、已婚的女儿、垂垂老矣的父亲,在Alexandros走出阳台时镜头转身,切换为1966年[2]白日沙滩时的光鲜派对:女儿刚刚降生,妻子激情靓丽,男人维持着同一个形象,是未曾变换的主视角,“我的一天”,也象征着某种顽拗不动的疏离、固执与天真。
在为女儿庆生的一日里,男人被海边横出的山坡吸引,为土中凸出的一块岩石泣泪。妻子现实里女儿疑问父亲为何固执于续一首Solomos未尽的诗作。在生命中“随意”抽离出的一日,诗人身上“诗”的性质始终秉持着连续性,这与断裂的叙事、连续性的过渡镜头互成连理,更何况“诗”也自有碎裂的肌理。
与竭力在时光之河中拼凑记忆碎片,来想寻求“明天是什么”的Alexandros一样,片中指涉的Solomos也执行着同样一种拨弄碎石以黏起雕塑的工作。Solomos最著名的身份是在1823年写成的《the Hymn to Liberty》成为当今同名希腊国歌的两行。这个时间点在希腊独立战争胜利之后,在Solomos个人的写作史上形成一个暂时性圆满的顶点:以前人未有的才华熟练掌握了Dimotiki(Demotic Greek)[3],创作出让他能被铭记为国家级诗人的作品。
在五年之前,Solomos从意大利回到家乡Zakynthos。影片中关于那个黑礼帽、黑斗篷、黑靴子的古早诗人片段由此开始。像Alexandros对小男孩描述的那样,诗人在故土的岛屿上意欲使用当地人的语言进行写作。相比多出现于官方与文学场合的Katharevousa来说,Demotic保留了更多口语形式。对一个在意大利接受教育并被意语文学圈的诗人来说,使用陌生如外语,也没有前人诗著的dimotiki十分艰难。回到影片中,则是诗人“Buy words”的后景。
他“买”的词有这些:abyss、dew、stream、nightingales、sky、wave、lake、unknown、scent——基础词汇表的增厚,对自然物的认知、对肢体的感知也在深入。有意思的是,镜头掠过一位乘舟而来的少女,再转到更近处的Solomos。后续情节中,少女从陷入词汇泥沼的诗人身边蹦出来,用Dimotiki对他说“moonstruck”,“尤指因深陷情网而痴迷的”。当时,文才渊博的诗人自然不会明白这一个异语的词汇。
Alexandros也苦恼于无法捡拾起已经散落的语词,但无疑他陷入的是比Solomos更无力的困苦。他生活于Solomos身后100多年,尝试续的诗是Solomos终生未竟的史诗《The Free Besieged》,生命还剩一日。
听了这个故事的小男孩也给他“售卖”了异国的语词。一个从同村庄的女人处听到,意味着“无处不流亡”的词语:
:XXX
Alex:“Stranger”…“Exile”…
:“Stranger everywhere”
在此前向边界的奔赴中,男孩蹲踞痛哭。他的乡村布满炮火、枪声,绑在树上指引翻越边线铁网的塑料袋。需要不断掷石,亦步亦趋,才能躲开隐匿的炮弹。从英语翻译来看,stranger everywhere不一定是Alex说的名词“异乡人”(还是在流亡异乡的人)。到处都有的异乡人,或者是所见之处皆为漫漶的同类,个体也被吞没在满山遍野的流亡人里,彼此匆匆,享有同种命运,无法辨别面貌。
另两个男孩赠给Alex的词语是:“寇芙拉”和“Argadini”。前者是小调中吟唱的小花(little flower),后者是夜车时的离愁,“很深的深夜(very late in the night)”。前者是伺服在浓雾中的暗雷,是宁可被击杀,也要挂在离故乡最近一步的铁网上的微弱慰藉;后者是浓重潮湿夜晚里相撞的两团孤影。
知晓终点的夜行
两个孤独的流亡者先后告别自己唯一的牵挂。Alex告别住院的母亲:
Why, mother,
nothing happens as we wish?
Why do we have to rot...helpless...between pain and desire?
Why did I live my life in exile?
……
Why? Tell me, mother,
why didn't we know how to love?
面对着已经丧失了言语能力的母亲,Alex同样以“离开一段时间”作为托辞。这一场告别更近似忏悔与自白。他始终在寻找多个锚定了的词语,尝试定义生命、诗歌与爱。阿尔巴尼亚的男孩则是猝不及防地送别兄弟。在潮湿水汽弥漫的夜晚,男孩面对一盆将要熄灭的火,告别自己的兄弟Selim,许下关于一个不再流离失所,能够去向广袤世界的期愿:
Hey Selim talk to us
about the vast world.
这个场景中,他背后有与他一样的Squeegee boys,但火光只照亮他的脸。“异乡人/流亡者”的身份逼迫他们在既有的联系不断闪躲、逃离,如故土、身份与回忆的种种纠葛之间。纷繁关系中,母亲与兄弟,分别成为连接当下的自我与过去的自我最具身的对象:沙滩上的母亲呼唤Alex“吃晚饭了”,指引奔走的Alex去往固定的目的地。投石的兄弟带着男孩逃离危险的家乡,是危机四伏路上的依傍。母亲与兄弟,在一个摇摆的、不稳定的“异乡人/流亡者”状态中能作为稳定器存在,是冷漠、无望的诉求与苦寻中唯一作为温情的部分。
当这一切突然空缺,堪堪平衡的“异乡人/流亡者”势必会发生变化。男孩即将归家。老人即将赴死。幸运的是,两人在此之前相遇。受难者互相拯救,然后接受一场命定的离别,有着宗教式的怜悯。
最后的两个小时,两人共同跳上夜间大巴。安哲在此处使用超现实的风格:执红旗的黑衣男子;不和的学生情侣;车窗外有三个穿亮黄雨衣的骑自行车的人;音乐学院的学生乐队;复现的Solomos。驶向黑夜的巴士如同封闭剧院,抓出几个典型元素上演粗糙的混合戏剧。从这场戏剧开始,男孩正逐渐从Alex的生命里消退。戏剧是演给Alex的。看到有短评说,这隐喻了安哲自己的故事:革///命、诗歌、爱情与音乐。
大巴开走,老人与男孩在夜的深处离别,大船开走。车流汹涌之间,老人与他开的汽车成为暂时塞在车河中的一块黑色鹅卵石,也是生生长河决口前最后的微弱抵抗。光、车、人、雨夜、初霁的黎明,以及生命流逝过喟然的老人。
长镜头从背后旋转到面前,从一个场景滑向另一个场景,包孕了任何刻意,人与事件自然发生与运转,也就拒绝了镜头切换与后期剪辑的补救。缝缀起的是碎片状的思考,恰如生命中若现的灵光。交错发生,连续记录,老人与孩童、青春正茂与年华老去,短暂一日与永恒长河因此成为一条莫比乌斯带,首尾相合,圣歌颂鸣。
[1] 即爱奥尼亚岛(Ionian Islands),又称Heptanese,意为“七岛(the Seven Islands)”。Solomos的家乡Zante(Zakynthos)为其中之一。
[2] Alex的妻子Anna给他写的信的开头时间。另外根据人物形象猜想,主线的时间线即为电影拍摄的90年代。
[3] 18世纪即开始,直到1976年才决定的一个希腊语言问题是,相对口语的Dimotiki与代表高教养的Katharevousa谁才能作为官方语言。最后,demotic Greek被作为官方语言。
6 ) 爱 与 永 恒
在时间里漂泊、流亡,与母亲的召唤
“亚历山大….亚历山大….”同样的来自母亲的召唤,在片中出现过数回,记得起来的就有头和尾,以及在病房中与母亲的对话那段场景。
与母亲的召唤相对应的,正是“亚历山大”的灵魂漂泊、流亡不定的状态。
“为什么妈妈?没有任何事是如人所企望的呢?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静静地在痛苦与愿望之间选择?为何我要过着流亡生活?为何我不认得归程…在这个讲着自己语言的地方,却感觉不到信心,我自己的语言,当我能再次找到那些,丢失的词语…或是那些被遗忘的词汇,为什么仅仅…在房屋中听到梦魔?为什么?告诉我,妈妈…为什么我一直不知如何去爱?”
这段“亚历山大”在母亲床前的内心独白极为精彩,甚至令人感到绝望,而这也正是他流亡漂泊的灵魂真实的写照。
灵魂回家的路
片子是希腊语的,中文字幕也见过多个版本,许多地方的翻译不尽相同,比如在公车里,突然出现的诗人索罗莫斯面对“亚历山大”与孩子,所吐露的诗句,其中的最后一句,有些版本译作“轻柔便是生命“,而有些版本则是”生命甜美“。
从对片子的感受来说,我更倾向于前者,“轻柔便是生命“更符合当时的那种意境,而从对影片的理解来说,索罗莫斯留给“亚历山大“的话,自然和亚历山大苦苦寻觅的那些遗失的话语有关。
对于“亚历山大“未完成的诗歌来说,这些话语能够赋予诗歌以生命,而在片子里,对于这些词汇的寻找的过程,同时也正是”亚历山大“寻找灵魂归宿的过程。
有一个场景是一开始我所不能理解的,当亚历山大的意识回溯到那次小岛之旅,他离开妻子同伴独自攀上礁石,这正是片首他和同伴们相约要去的地方,重温孩童时记忆,他像孩子一样,兴奋地又一次站在这里,面对浩瀚的海洋,向过往的船只问好,重温的不仅是孩提时的记忆,更是充满好奇、张扬的、想要探索、征服一切的激情。但随后镜头被拉回现实中,伴随着岸边一个淹死的孩童的出现,刚才激扬豪迈的气氛荡然无存。
这种象征不言而喻,激扬终会归于平淡没落,在永恒的时间面前,似乎什么都显得那么渺小短暂。即使亚历山大是那么一位受众人敬仰的作家诗人,曾经取得过那样的辉煌,似乎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当生命走到尽头,感受到得却是无以名状的孤独、落寞。公车里激扬的革命者在这黑夜的车厢里睡去,美妙的演奏响起但同样有结束的时刻,似乎唯有索罗莫斯的那些诗句,成为了永恒。
“滑落的朝露是黎明最后的星光,
宣告了阳光的普照,
没有云的痛迹,
没有雾的遮盖,
在无尽的天空中,
微风停歇,
如此轻柔地停在脸上,
她像是在向心灵诉说,
轻柔便是生命。”
飞扬终会归于沉寂,那什么才是永恒?什么才是生命的真谛?
再回头看对于索罗莫斯最后那句诗的翻译,“轻柔是生命“就显得更为贴切了,激扬豪迈终会归于平淡,而”轻柔“则是生命永恒的真谛。
我,送上一滴我的眼泪
“送你苹果,会腐烂;
送你玫瑰,会枯萎;
送你一串白葡萄,会被压坏;
我,送上一滴我的眼泪。“
这诗句不经意间从流浪男孩的口中吐出。关于腐朽与永恒、关于情感和爱。
片子将近尾声,在幻境中,在索罗莫斯和妻子安娜的面前,都提出同一个问题,明天会有多久?
最后安娜回答她深爱着的丈夫,“永远或只是一天”。
岁月一天天过去,所经历的每一天也许仅仅只是可以被量度的一段有限的时间,即使是再漫长岁月的积累,和永恒的时间相比,都是稍纵即逝。
但生命中的某一天、某一刻,或许对于亚历山大来说,或者对于我们也一样,这一刻发生在生命最后的、仅存不多的日子里。
灵魂不再孤寂、冰冷,当看到男孩点燃逝去同伴的衣物,面对燃烧着的明亮温暖的火焰,眼含着泪水,缅怀祈福,当亚历山大踏入另一条河流,与故去的妻子相遇,感受到曾经那被自己忽略的温情,内心充满悔恨。
那一刻,他不再孤独,他者的灵魂与自己同在,那一天,甚至只是可以被任意细分的一刻,即为永恒。
亚历山大最后的一段独白非常精彩:
“永远或只是一天,
我的道路在另一条河上,
伴随这些话,我随你而去,
你在那里,
这一切都是真的,可以等待的…
真的,
是真的,
我的小花朵(蔻芙拉)…
流亡者…
我的小花朵(蔻芙拉)…
流亡者…
公车的旅途就像是一生。年轻而冲动,爱的痛,音乐的洗礼,吟诵生命的诗。诗人拥有最宽广的灵魂,如大海。但失去了爱人的大海只是变得无尽的苍凉和阴冷。回忆里人们着纯白的衣裳,音乐和沙滩都温暖。但明天就是到不了,因为它比永恒多一天。倘若生命的最后能拥吻挚爱,或许死亡也不可怕
对人生的追忆与珍爱,对生命的不舍和暂留,对爱情的惶惑与发现,对诗歌的执着与追求,以及对明天的渴求和奢望。镜头下是雾的诗意,凄美的大海与路面,延续至看不见的远方。老人与小孩,你能不能留下陪我?你还有两个小时就要离开,可是你还有明天,而我只剩下今晚。明天会持续多久,比永远多一天。
似乎沿袭野草莓的创作思路。同样是暮年时分的生命回忆,同样是关于爱与孤独的公路之旅,同样是新老两代之间相互影响的救赎历程,野草莓通过对个体的集中摹绘在回忆的温柔与超现实梦境的尖锐中找到平衡点由此带来异常温暖的轻柔和解;而安哲用凝练的镜头语言与视觉设计构造出诗意影像并以此盛放沉深的现实内容。长镜头每一寸移动每一度摇移都始终能找到构图空间的稳定感与多角度的纵深感、柔和质感的光线空间被大片苍茫的白色与一抹死亡之灰点染由此构成画面统一的隐喻系统、镜面反射与三角关系构图等细节设置又对这些隐喻做出了内在的提炼与指涉。内蕴丰富饱满的视听调度带来的诗性很大程度地消解了那些映衬战争 政治 历史 人生片段的沉痛观感,代之以普世宽广的理性思考,因此难以捕捉到更深层次的诗意,即使脱缰时空的回忆片段具有最强大的感性冲击
如今你走了,留我一人面对无尽海洋
送苹果会腐烂,送玫瑰会枯萎,送白葡萄会压坏,我送上我的泪水……
长镜头 海洋 诗歌 生命 永恒
四年的时光在这部电影和我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它给人的熏陶起初是隐于水面之下的,记忆被再次唤醒之时,你却发现这一切都是崭新的…… How long will tomorrow last? Eternity and a day.
“推开一道门,门外是三十年前美丽的妻子;沿着一条河,岸边站着回到希腊的索洛莫斯”。
就是闷,就是看不懂。。。。
4.5 一直對林奕含的評論印象深刻:「安哲羅普洛斯《永遠的一天》看五分鐘,還沒有情節推展,便大哭了,端著電腦在外婆家走來走去,媽媽愕然問怎麼哭成這樣,我說這拍得太好了。」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會感動,這部電影也驗證了「電影使時間流逝變得甜美。」—安哲羅普洛斯
“时间是什么?时间是一个在海岸边玩沙包的小男孩。”这个比喻真好。时间本没有恶意,再长再短,港口和更宽广的世界都无法回答儿时问过妈妈的问题。孤独是你不够投入的借口,永远或只是一天。
温故。与灯舍朋友们在苦行咖啡店(位于商业楼6层,室内用北欧木桌椅配灰黑色石砖墙,一整面书架,角落里还有一架YAMAHA老钢琴,种植琴叶榕和铁线蕨)。与会者有位近60岁的阿姨,谈到自己90多岁的母亲每次送医后都收到病危通知,她来是想知道对待死亡的态度以及“何为永恒”,如同电影里老诗人的疑问。安哲说:“这部电影的灵感来自我自己的衰老”,影片结尾老诗人对海念祷的三个词:Korfulamu:希腊语里孩子在母亲怀抱中的幸福。Xenitis:意为历史生存境遇里的局外人。Argathin:指涉一种时间状态,意“黄昏、迟暮”。抒情语言里还加入了巴尔干地缘政治博弈后被遗弃的阿尔巴尼亚小男孩,他们在公交车上目睹了希腊近代史的缩影。而后是:山峰覆雪,铃声响亮,但愿能听你畅谈那些港口和那辽阔的世界。
运动长镜头是诗
永恒的声色之诗。1.首尾慢推长镜,于单个横摇镜头中穿越时空,安哲的唯美形式化。2.边境电网上蠕动的尸体,披黄雨衣的单车队。3.明天会持续多久?既是一天,又是永恒。4.孤独词穷买下词语-蔻芙拉,放逐者,深夜。5.时间是一个小孩,在海边玩沙包。6.火化塞林,病房泣问,大巴乐队,于转瞬即逝中永恒。(9.5/10)
看来还需要再闭关修炼一段时间,才能看懂安哲大人的电影,现在,我只能用他的电影来催眠。
影片中借19世纪诗人所罗穆斯之口告诉我们:真正的诗人该走向战斗与歌咏革命列车上隐喻了安哲生命的四阶段:左翼,爱情,音乐,诗歌。
为何,母亲/为何世事总不如意?为何/为何我们必将腐朽,于痛苦与欲望间徘徊/为何我一生都在漂泊?为何当我难有机会有幸使用母语/当我仍能从寂静中,寻回失落与遗忘的语言,我的脚步才会再次回荡家中/为何,母亲/为何我们不懂得如何去爱
永恒的影像之诗
行走的诗人,流浪的小孩,深邃而安静的自我放逐。不断拉回的记忆就像双脚同时踩入过去与现在的河流,既是一日也是永恒。谁不害怕未知的旅程呢?Live Together, Die Alone。金棕榈实至名归。(最近泪腺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莫名其妙的热泪盈眶)
我幻想那小孩從來沒有存在過,只是詩人的想像。詩人面對的是將故去?懷鄉?失憶?還是自殺?如何面對失去了的感覺,不論語言還是生命。生活是痛苦而難以承受,如何去面對明天?但如同那巴士上的經歷,只要有那一點點的愛和溫柔,生活就很甜美,每個人最總都會到那彼岸,只要曾經嚐過那一點點的甜蜜就已經足夠